阮云欢轻调琴音,向众人一望,最后对上齐王殿下的眸光,想到方才耶律辰所言,不由浅浅一笑,说道,“古来以琴迎宾,那些琴曲却是奏的熟烂了的,没有什么新意。幼时我与六哥公孙衍在外祖父的书房里,曾见过祖父友人所赠的一幅图画,六哥有感,由图画作成一曲,想来还可入耳!”
公孙六公子公孙衍,在帝京中以一支洞箫,极负盛名。众人闻说是公孙衍所作,倒也都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阮云欢述罢,微微阖眸,手指轻拨,琴声“铮铮”一曲已跃然而出,竟然是骤然而响,隐带杀伐之声。
耶律辰乍闻,手中杯一顿,眸中便露出一抹诧色,微微拧眉,凝神倾听。自古迎宾,都做欢乐之曲,这位齐王妃却出手兵戈之声,大为违背常理。
邵毅丰和淳于信也是微微一怔,不禁互视一眼,也齐齐望定齐王妃。莫说此曲迎宾不合礼数,而耶律辰又是苍辽皇子,以这杀伐之音相对,难免有挑衅之嫌。
众人思绪纷至之间,阮云欢手指转急,琴声中,千军万马,奔腾不息,而在那杀伐之中,却又似带着一些殷殷的企盼。
在座四名男子,莫说淳于信刚刚经过东海征战,邵毅丰、耶律辰二人对沙场厮杀也不陌生,便是六皇子淳于坚,这一年多来投身军旅,也深知征战之苦。此时闻她如此琴声,都是不禁默然。
又有哪一国的百姓,愿意自己的子侄儿孙征战沙场,又不盼自己的亲人沙场回还?
暗叹间,但闻杀伐之声渐退,琴声中泛起潮涨潮落这声,似乎是日月更替,时光流逝,不禁令人暗思那场战争中,白骨成堆,却随着岁月流逝,无人再能记起,不禁伤怀。
邵毅丰听的出神,双眸凝视着鼓琴的女子,微微摇头,不解道,“云欢这是怎么了?”
琴曲虽能打动人心,却并不是迎宾之曲,这种事,不像是阮云欢所为。
淳于信却乌眸微阖,不置一辞。他的齐王妃,岂会是如此失礼之人?
果然,潮声渐稳,鸾铃声声,由远而近,伴着琴中风声,顿令众人心旷神怡,眼前似有黄沙漫漫,天地顿开,却在天地一线间,走出一列骆队。
耶律辰听到此处,唇角便不由淡出一抹笑意,清泉般的眸子锁在女子身上,皆是赞赏。她这是以这一曲,赞叹苍辽两国修好之意。这哪里是六公子公孙衍所作,分明是出自她手,只是以六公子做了托词。
骆队行近,鸾铃声中,又伴以一阵清脆乐声,正是苍辽国迎娶新人的欢庆之曲。紧接着,风声渐隐,鸾铃声寂,似乎迎亲的骆队走远,却人声渐响,仿如走入一座市集,但闻夕阳西下,深巷犬吠,老妪说笑,孩童打闹,一副百姓安居的盛景……
琴曲渐终,余音袅袅而绝,阮云欢双手掠过琴弦,默默而坐,旁人皆沉醉在最后的美景之中,不曾回神。
隔了片刻,齐王妃清润的声音慢慢响起,轻声道,“苍辽太子来朝,九皇子一力促成此次和亲,功在两国百姓,云欢替大邺百姓多谢九皇子!”说罢起身,敛衽一礼。
淳于坚大奇,说道,“苍辽太子来朝,本就为了和亲,怎么是九皇子促成?”
阮云欢微微一笑,水眸盈盈,向耶律辰望去,眸中波光潋滟,似乎,早已洞袭一切。
耶律辰闻言,也是微微一怔,含笑起身,向阮云欢一礼,说道,“睿敏郡主,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佩服!”
二人一搭一句,将淳于坚听的一头雾水,邵毅丰却挑了挑唇角,望向阮云欢的眸中,皆是赞赏。而齐王殿下也是剑眉微扬,乌眸中皆是了然。
群雄并立,诸国割据,其间虽以大邺最强,但是苍辽后起,也是不容小觑。苍辽太子此来,虽言明是要和亲,但永乐公主一事,却也知他心底仍有旁的动机。
自从苍辽太子入朝,阮云欢一见竟不是耶律辰,心中便已定下将熊燕瑶选为苍辽太子妃之计。一则,利用熊燕瑶的荣宠,离间秦、熊两家,令秦家失一强助。二则,熊燕瑶空有美貌,却无智计,嫁入苍辽之后,没有大的作为,不会成为大邺、苍辽之患。
只是计虽定下,却屡屡被旁事打破,始终无从入手。立春那日,阮云欢、淳于信二人眼见苍辽太子携熊燕瑶要一同跃过船来,不约而同出手算计,使二人落入太液池中。其时不过是要假借熊燕瑶名节一事,设法令苍辽太子就范。
哪知在淳于信寻到苍辽太子之时,从他与熊燕瑶颠倒乾坤的情状来瞧,二人竟然是同时被人下药。后来向当日暗中随入湖底,送二人上岛的江河询问,才知二人刚一入水,便已忍耐不住,这就是为何熊燕瑶分明精熟水性,却没有一丝反抗的原因。
事后,淳于信曾与阮云欢提及,二人只知熊燕瑶必然是受秦湘与魏蓓婷算计,而苍辽太子又是受何人暗算,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前几日,永乐公主前来齐王府,提及苍辽太子为人,阮云欢才心中恍然。
虽说永乐公主言道,耶律辰不知她受辱苍辽太子,可是依耶律辰心智,又岂能瞒得过去?而苍辽太子如此为人,必然令耶律辰不齿,恐怕,他也不愿他在大邺朝得一个强助,反成苍辽之祸。
而那一日,画舫中离苍辽太子最近的,便是耶律辰,他趁二人落水,出手暗算苍辽太子,必然是不愿他选中秦湘,而竟然与他二人不约而同,选中心智平庸的熊燕瑶。
耶律辰虽坦然承认,心中却也不得不暗赞阮云欢心思慎密,心智过人。她瞧破了其间的关节,却并不说破,却只以一曲琴曲相谢,倒当真是别出心裁。
阮云欢见他闻琴知意,微微抿唇,浅笑道,“此曲有慢贵客,九皇子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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