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发现,原来梁栋梁已经在自己生命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一直淡淡的,不是非对方不可,但很确定这一生就是对方了,不会有更合适的出现。现在,梁栋梁离开了,叶小麦心里好像硬生生被扯掉了一块,无论是工作,逛街,出游,这一块永远填不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叶小麦找不到自己。叶小麦读博时就在师兄的事务所上班,毕业后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正式员工。她很想有所作为,也很努力地工作,无论领导交办的什么任务,她都富有激情地完成。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厌倦了那些琐碎的事务,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永无止境的对上级部门的曲意逢迎。叶小麦还是会负责地做完分内事,只是所有这些,消耗了她的灵动。二十七八岁的人如果还谈青春,就有点造作了。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年龄,人生可以塑造无数个可能。“我不能这么下去啊。”叶小麦有时对着办公室局促的窗户外想,“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能做的其实很多,只是叶小麦不敢,她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可以让风险小于现在这种无趣的代价。
这期间,梁栋梁消失了。叶小麦消除不了这种挫败感了,她是个感情失败,没有事业的卢瑟,这么想之后,做什么事都更不顺了。
叶小麦挂了袁西西电话,大哭一场。这已经是梁栋梁走后,叶小麦第二次哭到快抽搐了。第一次,她想重读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转移注意力,凯鲁亚克把离婚都描述得那么不值一提,她的分手算什么,于漫长的人生而言只是多出段波折而已。她多少有点安慰。然而这本书她读了很久也没读完三分之一,每次她都被琐碎的事情打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创造价值,她尤其怀疑的是,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干着可有可无的活。然而这种可有可无的活,所有人都煞有介事地干得很认真,每天忙忙碌碌,仿佛自己是成功人士,反正对于成功的定义谁也无法给出精准解释。在师兄又一次丢给她一堆材料时,她把《在路上》往旁边生气地一搁,一翻起那叠材料,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刷刷往下掉,师兄慌了神,不停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一边哭一边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安生地读本书啊,等这本书读完我大概已经退休了。
现在,叶小麦哭完,有点累,趴在床上好一阵回不了神,她倒是想就这么趴到天昏地暗。但是不行,她得起来整理她的植物们。她有一个小露台的植物,满满当当。当初,叶老爸把这个房子送给叶小麦,她和梁栋梁兴高采烈地搬进来,置办了很多家什。梁栋梁会在清晨跑到空荡荡的小露台伸伸懒腰发发呆,叶小麦就在屋里喊:梁栋梁,你一个人总在外面干嘛呢?梁栋梁回答:我偶尔也想静静啊。叶小麦就跳上去威胁:老实交代,静静是谁?两人就笑着打闹起来。
叶小麦心里有了个主意,把小露台打造成一个满是植物的氧吧,给她的梁栋梁一个绝妙的想静静空间。在后来的日子,她果真付诸实践,花了大把的时间伺弄花草,小露台渐渐有了美好的花园模样。每次看到梁栋梁搬把椅子坐到花丛中摇啊摇,叶小麦就特别满足,那是能一眼望到他们老去的模样。
当然,叶小麦也很矛盾,她享受这样的状态带来的安全感,又不甘于这样的状态直到死去。人生总归要有山有谷,否则活着将多么索然无味。同时,她害怕改变,尤其害怕亲手将未来变得不确定。也许,梁栋梁也是这样想了,不过他先跨出了这一步,一脚踢开了让他舒适的温柔乡。
先说抱歉的人永远是赢家。他在做出决定前,必定有过一番挣扎,但自己说服自己就是比别人说服自己来得更易让人接受。叶小麦也可以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付出了,所以舍不得吧。
叶小麦整理着露台植物们,正值春末夏初,花草们疯狂生长,藤月和铁线莲孕育着第二波花,绣球和天竺葵开得花团锦簇,蓝莓树上已经硕果累累,角落里的玉簪和矾根也在拼命扩张地盘。叶小麦没有时间一直悲伤,有太多活要干了,除草、施肥、修剪、和偷吃蓝莓果子的鸟儿战斗。正式上班后,叶小麦打理露台的时间越来越少,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叶小麦戴上手套,在9点的晨光中劳作,不知不觉就近中午了,太阳很晒,她褪了手套,撑起大阳伞,到厨房找吃的。冰箱的食材不多,叶小麦看了看,找出四根秋葵放进开水里焯了焯,捞出来用凉白开冲洗,横切成小段,拌上生抽、蒜末、一点醋,淋上烧热的玉米油,对着滋滋声发了会呆。又拿出两个鸡蛋打散,加入两勺淡奶油,一点盐,快速翻炒盛起来。烤箱里切片面包也热了,她拎起来扔进餐盘,又切了一只牛油果,倒上一杯牛奶,拿上花生酱进了露台。叶小麦在伞下搬开折叠桌,把早午餐放上去,打开音乐,边听边吃。植物很多,露台很拥挤,叶小麦用餐的地方已经快退到屋里去了。如果花架下有足够的地方,可以从容不迫地享受一顿早午餐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叶小麦激动起来,这不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么?梁栋梁还在这个家住时,叶小麦上午没课就给睡懒觉的梁栋梁做早午餐,两人在露台的阳伞下谈笑风生,喝茶、看书或者发呆。袁西西说:你们也太会享受啦,等我,马上来。梁栋梁说:你老来,我们可要收费了。袁西西不管,她说:你可以做个对外经营的花园餐厅,对我可不能收费。
做个对外经营的花园餐厅,叶小麦也想过,但她下不了决心。现在这个念头又跑进她的脑中,而且越来越强烈,怎么也挥之不去。为什么不试试呢?她要给那些植物们更大的空间恣意生长,她要冒险,她已没什么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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