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朱翊钧连着几天都不曾再到过翊坤宫。恰好朱轩姝又病了,郑梦境忙着照顾女儿,一时并不曾把心思放在朱翊钧的身上。
所以当郑梦境听说文忠公被撤销了生前所得的太师头衔时,觉得匪夷所思。随即而来,对于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三人官职的褫夺,更是令她一头雾水。
郑梦境替摇篮中的女儿压了压襁褓的边角,眉头皱得死死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刘带金还当她是担心朱轩姝,劝道:“娘娘不必替二公主忧心,殿下的病已有好转,太医这几日都说可以停药了。转到明日,必是会好的。”
郑梦境哪里是为了女儿的病情担忧呢。起码在朱轩姝七岁以前,郑梦境是完全不担心的。但此时刘带金这么一说,她又觉得,会不会是幼时这一场病埋下日后无端亡故的祸根。她摸了摸女儿有些高热的小脸,想了想,“派个人去趟乾清宫,将陛下叫来,就说姝儿病了,兴许陛下降下福泽,姝儿就会好起来了。”
刘带金当即点了个机灵的小太监,让他速去乾清宫。那小太监跑得快,不多时就领着人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朱翊钧,而是史宾。
小太监在史宾进殿前,瞅着空拉着刘带金的袖子,“好姐姐,可安心吧。我上乾清宫的时候瞧了,陛下今日没叫哪宫娘娘伴驾。”
刘带金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道:“就你机灵。”从荷包里取了几颗银瓜子,“替娘娘赏你的,拿去吃酒吧。”又虎着脸叮嘱,“可不许去赌,娘娘不喜见那些个,你心里有数儿。”
小太监一把抓了银瓜子,笑嘻嘻地道:“哪能呢。”转身一溜烟回屋子去藏钱。
郑梦境见了史宾,先是一愣,心里惦念着自己前几日说的话,脱口而出,“陛下……是不想见我?”
“娘娘多虑了。”史宾拱手一礼,“陛下近日政务繁忙,夜夜宿在乾清宫,连皇后娘娘也不见。”
连皇后也不见?这是怕人去求情?郑梦境蹙眉,难道陛下已经铁了心要清算文忠公?究竟是什么事导致了事态的急转直下,先前不还好好儿的么?
郑梦境不知不觉中,竟将自己的疑惑给说出了口。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而又警惕地望着史宾。
史宾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掌印公公说,有人私下调包了王大臣案的卷宗,但他苦于没有证据,不得上报天听。如今陛下正因当年此案审理不当而大发雷霆,文忠公也是因此获罪的。”
“王大臣案?”郑梦境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并不记得前世有经历过这么一桩案子。
“那是万里元年的事儿了。娘娘不知道也是常理,便是陛下也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有这么桩事。”史宾娓娓说道,“王贼于元年正月,伪着内侍服,潜入乾清宫,意图行刺,被冯公公当场拿下。事后经审理,移交法司判决问斩了案。”
郑梦境奇道:“那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况已结案,陛下何故突然想起要重新看此案的卷宗?”
史宾只说了四个字,“《病榻遗言》。”
郑梦境几欲咬碎一口银牙,暗骂一声:“高拱老贼!”
史宾却轻笑道:“娘娘,这次可真是冤枉了高公。”
“此话怎讲?”郑梦境此时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经年只能在后宫打转,对外朝的事只懂个皮毛。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便是问也不敢多问,生怕越了雷池一步。
“高公已然作古,又岂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调换了卷宗呢。”史宾冷笑,“怕是那本《病榻遗言》是不是其本人所著,都可存疑。”
郑梦境从绣墩上半站了起来,倾身向前,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你的意思是……张……”
史宾打断了郑梦境的话,垂首拱手,“娘娘,近日掌印因秉笔与御马监总管二人向陛下多进谗言而不思饮食,怕是要以死明志。”
郑梦境想起冯保离宫前特地向自己托付了张宏,希望自己能将他保住,没曾想张宏竟性子这般刚烈。
史宾又道:“冯公公于狱中受了重刑,如今怕是生死不知。娘娘,还请听奴才一句。”他第一次在郑梦境的面前把头抬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不要牵扯到文忠公的事情中去,做好娘娘的本分便是。”
“冯保死了?!”郑梦境有些颓然,自己先前所做的竟全都付诸流水。
“那里属东厂所管,奴才插不进手去,不知里头什么情形。但看冯家人重贿狱卒探望后出来的样子,不像是好事。”史宾劝道,“如今坊间盛传文忠公生前有伊尹之象,若传入陛下耳中,必会遭致清算。张家一倒,冯公公也难逃此劫。娘娘若此时为他二人说情,怕是会遭陛下盛怒,还望娘娘三思。”
郑梦境整个人摇摇欲坠,不知怎的,眼角的泪就滑下来,糊了妆容。“本宫、本宫,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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