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翊坤宫的地龙烧的特别旺,不仅因为宫里添了小主子,还因为朱翊钧开始在这里处理公务了。虽然还是在乾清宫接见朝臣,但翻阅奏疏这些与内廷相关的事儿,就搬到了翊坤宫来。跟着朱翊钧一起来的,还有他日常所用所穿的服饰器物,这些东西把原本还有些空的翊坤宫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郑梦境歇完午觉,从乳母的手中将女儿接过来。朱轩姝吃饱了奶,刚睡熟了,嘴角吐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泡泡,看着可怜可爱极了。郑梦境忍不住拿脸轻轻蹭了蹭女儿。
朱翊钧将手边的一份奏疏看完,摆在一旁伸了个懒腰,见郑梦境正在逗女儿,忍不住过来。他已经开始蓄须了,下巴上留着新鲜的泛青黑色胡茬,有点扎。先前有一次蹭着朱轩姝的时候,把那极嫩的小脸给蹭红了,气得郑梦境黑了一天的脸,再不许朱翊钧拿下巴去蹭。
朱翊钧把女儿从郑梦境的手里抱过来,用手压了压襁褓,非常熟练地晃着孩子,“朕的乖囡囡。”看着熟睡的朱轩姝,到底没忍住,下巴蹭了上去。
这一蹭,叫朱轩姝给疼醒了,“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郑梦境没好气地从不知所措的朱翊钧手里把女儿抢过来,“看陛下干的好事!”她轻轻地晃着女儿,四处走动着哄她。朱轩姝却再哄不睡了,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的鹿般的眼睛四处看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忽地“咯咯”笑起来,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朱翊钧腆着脸过来,“让朕也瞧瞧,瞧瞧。”
郑梦境“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偏不让他看,“还再用胡子扎人不?”
朱翊钧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才看到一个角,心里急吼吼的,“再不扎,再不扎了!”
郑梦境这才消了气,转过身来。
朱翊钧看着女儿天真纯稚的笑脸,爱不释手,“囡囡快些长大,到时候你想去哪儿,父皇都带着你。”他伸出的手指被朱轩姝含在了嘴里吸|吮,“唉,一想起姝儿迟早要嫁人,朕的心里就不好受。”
朱翊钧方才还满是笑意的脸,一下就转了阴,咬着牙道:“也不知会便宜哪家臭小子!”
郑梦境只笑笑,并没说话,又把脸蹭了上去,心里又苦又涩。前世朱轩姝上了七岁便突然病故,连几日后的生辰都没能过去。明明上午瞧着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就突然没了。
这次,她能把那个活泼懂事的云和给留下来吗?既然菩萨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那是不是也一并赐福给云和?即便、即便拿自己的寿数来换,也是愿意的。她想看着自己的姝儿长大,成婚,生子,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朱翊钧以为郑梦境脸上的哀愁是因为自己提了女儿的婚事,想到日后的别离,心里不禁暗骂自己。他给乳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朱轩姝给抱走,自己揽着郑梦境,“让姝儿再去睡会儿。朕这儿倒是有桩事,还要叫小梦来替朕拿个主意。”
随着女儿的离开,郑梦境果然转了心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事?奴家是个妇道人家,并不懂那么多,只别添了乱才好。”
“怎会?朕的小梦最是机敏。”朱翊钧牵着郑梦境走到桌前,从奏疏中抽出最底下的一份,递给她,“虽是前朝国事,却也是皇家的家事。”
郑梦境好奇地打开,先看了落款——凤阳朱门王氏。她心里已是了然,却依旧问:“前辽王府的王氏?”见朱翊钧点头,把奏疏丢在桌上,“奴家不看。”
朱翊钧奇道:“朕都说是家事了,小梦怎得还怕?”
郑梦境正色道:“王氏求什么,告什么,奴家心里一清二楚。陛下难道忘了?去岁张明正是因为替她私传书信被奴家发现,才获的罪?”她冷笑,“她说文忠公公私不分,以权相迫之时,怎得不想想当年庶人朱氏忿忿文忠公高中,而害了文忠公的大父呢?他们不义在先,天公有眼叫人家后人报了仇,如今却还念着反咬一口,真真是没道理!”
张居正的爷爷是叫前辽王给灌酒醉死之事,朱翊钧也有所耳闻,也正是因此让他现下有所犹豫。“可她上奏,弹劾先生贪了前辽王府的宅所钱财……那些都是皇家之物,若先生当真下了手,倒要叫朕两难,怕是非得办了不可。”
“可是陛下同奴家都不曾到过江陵,焉能知晓事情果如王氏所说?”郑梦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兄,“陛下可还记得我父兄先前领了皇商之差,此时正在江陵。倒不妨令我父兄查探一番?”
朱翊钧微微蹙眉,对这个提议有些犹豫。他不想叫外朝觉得自己太过看中外戚,不仅是怕事后雪花般的弹劾奏疏,也是怕自己步上前朝那些轻信外戚而亡国的后主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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