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黛是个非常有原则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个缺个“批折子”的人,就稀里糊涂的为自己招个王夫那啥的。
她已经过了追求情情爱爱的年龄,不说心如止水那么夸张,至少心里从未起过什么波澜。
为秋迟暮选妻子和为他送修道用的“炉鼎”,抑或煞费苦心的往他床上送女人,那都不过是她想令秋迟暮死心的手段,还有她对秋迟暮的爱护之情。
不管怎么说,她是看着秋迟暮长大的,她混江湖的时候,这小毛头还只会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的喊师姐,招人疼的很。
可惜,秋迟暮一点都不稀罕她的好心,也领会不到她的苦心孤诣,转手就把那个据说有几分肖似她的姚珍芳甩在她的御案前。
“陛下,臣修的是魔道,不需炉鼎,亦无须采阴补阳那一套,这炉鼎,臣还给陛下!”
话落,他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她一眼,神情冷冰冰的,眸中暗藏怒火。
谁都瞧得出他在强忍怒气,已至要爆发的边缘。
姚珍芳头晕脑胀,狼狈地趴在清冷坚硬的金砖之上,神情委屈,眼角含泪,抖抖嗦嗦地不敢抬头:“陛下……”
轩辕黛揉额,有点尴尬,讪讪地冲两侧的内侍挥挥手,示意他们带姚珍芳下去好生安抚。
何以春也头疼的揉额,颇有些悻悻然:“这小暮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他这倔性随了谁。”
易冬暖叹气:“一片苦心又白费,他这是要跟咱们干上了是咋地?”
随着内侍磨磨蹭蹭进来的江柔柔苦着脸,一屁股坐到何以春旁边,懊恼地嚷道:“师傅,小师叔说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还要逐我出沧海宫。”
接着又对轩辕黛道:“陛下,这要传出去,弟子都没法做人了。”
她是何以春的大弟子,资质虽不咋地,但胜在为人活泼又兼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倒深受沧海宫上下的喜欢。
轩辕黛是没有耐心收弟子的,但对一众师弟妹的弟子却爱护有加,对江柔柔更是当自己的弟子一样,江柔柔也对她极贴心孝顺,经常站在她这一边帮着出点子对付秋迟暮。
不过看来这次江柔柔着实惹恼了秋迟暮,竟被秋迟暮放出了这样的狠话。
“我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下面好多师弟妹看着呢,小师叔跟我般般大,他这样闹得我好没脸。”江柔柔忿忿然的直扯自己的头发。
何以春看了她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大徒弟一眼:“好了,莫疯了,你小师叔又非沧海宫的宫主,他哪有逐你出沧海宫的权力,别听他吓唬你。”
轩辕黛和易冬暖也先后宽慰她,江柔柔这才好受点,然后立马撂挑子:“陛下,师傅,师叔,这次小师叔发了狠,以后弟子不敢跟他做对了,与其逼狠了弄得适得其反,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何以春和易冬暖都看轩辕黛,她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轩辕黛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暂时按柔柔说的办,小暮……唔!”她忽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话戛然而止,人也往御案上歪去。
“啊!师姐!”
“陛下——!”
“陛下!”
宫人们也慌了,纷纷道:“陛下怎么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何以春眼疾手快地扑到御案旁,半扶住阖着眼睛的轩辕黛,一张脸吓的煞白无血色。
倾刻间,一道深紫色的人影飞快地冲进殿内,如狂风一般跪伏到轩辕黛的身畔,一把将她从何以春手中夺过来,揽入自己怀里。
“小暮,你没走?”何以春等人都惊讶望着冲进来的秋迟暮。
秋迟暮没有去管他们讶异的目光,只低头抚着怀里轩辕黛苍白的脸庞,嗓音紧绷的如快断了的弓弦:“这是怎么了?”
轩辕黛闭着眼睛,一只手仍然按在自己的胸口,额头上慢慢渗出一颗颗细密的汗珠,眉头越皱越紧,人却仿佛昏迷过去了。
“师姐,你别吓我……”秋迟暮手指冰凉,垂眸目不转睛的盯着轩辕黛,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惶恐与惊怕流泻。
※※※※※※
而此时的大越皇宫,庆隆帝的寝殿里,躺在龙床上的庆隆帝忽然暴睁双眸,霍然坐了起来,捂着胸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父皇!”
姬十二和莫影骇的面无土色,双双扑向庆隆帝,一旁的顾还卿愣了一下,忙对戴明海道:“快传太医!”
“别……别……”庆隆帝虚弱无力地靠在姬十二的身上,冲顾还卿挥了挥染血的手:“别传太医,也别让人进来,朕有话要交待你们……”
“父皇,还是让太医来瞧瞧您吧。”父子连心,姬十二对庆隆帝的感情还是蛮深的,此刻见他这副模样,心跟针扎的似的,眼圈都红了。
他接过顾还卿递来的热帕子,轻轻擦拭着庆隆帝口唇边的血迹,嗓音紧绷地道:“等您身体好了,您想说什么都成。”
“十二,父皇时日不多了,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胡说,父皇会长命百岁,万世千秋的。”
“痴儿……”庆隆帝痛苦的咧了咧唇,苦笑着拍了拍姬十二的手臂,又看着替他把脉的莫影,低声道:“影儿,起来,父皇心里有数,你别白费力气了。”
“……父皇!”莫影深深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您这是何苦呢?”
“影?”十二看着莫影。
莫影抬头,看着他:“父皇中了蛊……”
姬十二一双漂亮惊人地墨眸圆睁,连浓密的长睫都似凝结了一般一动不动,显然难以置信,他正欲起身,耳边却传来庆隆帝幽幽的叹息声:“不怪别人,是朕自己给自己种的蛊。”
“……”诺大的寝殿内一片死寂,阒然无声。
顾还卿捏紧拳头,犀利的目光射向一旁脑袋快垂到裤裆的戴明海。
许久,姬十二才冷冷垂眸,似看着庆隆帝又似没有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儿臣想您无缘无故不会那么想不开给自己种什么蛊,您不像是那种喜欢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呐!”
“十二,是天绝情蛊,父皇中的是天绝情蛊!”莫影倏地站起来,胸口憋闷地都快爆炸了,嗓音压抑的仿若从地底下闷出来的:“这种蛊是一双,比寻常的情蛊厉害百倍,乃南疆巫蛊王独创!”
他怀着一丝侥幸,赤红着眼,嗓音颤抖地看着庆隆帝:“不是庞皇后,另一只您种在谁的身上?您快说!是不是种在您舍不得而又喜欢的美人或嫔妃身上?”
一听说还有另一只,顾还卿的心都凉了半截,整个人都麻了,她几乎是立刻看向姬十二……
很显然,姬十二和她想一致,他马不停蹄的就要放下庆隆帝起身离去,却被庆隆帝死死抓住了手:“十二,十二……你听父皇说……”
“……我不听!”姬十二蓦然回头大吼:“您什么时候给自己的种的蛊?为什么要种?还有一只是不是种在我娘身上?是不是?您派谁下的手?!什么时候干的?为什么要这样?”
面对他状若疯狂又连珠炮的问题,庆隆帝只死死的拉住,艰难地喘着气道:“十二,十二,父皇这会儿还没有死,你娘没事……”
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另一只天绝情蛊被下在轩辕黛身上。
姬十二暴戾地一脚踹开一张沉重的锦凳,胸口急遽起伏,目眦欲裂:“我去杀了巫蛊王!”
“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十二你莫冲动。”庆隆帝断断续续地道:“是父皇逼他派人进贡的,是父皇自私,父皇想着今生和你娘没缘份厮守在一起,就想和你娘一起走,来世或许我们有缘……”
姬十二不停的吸气,呼气,胸膛不停的起伏,人都快爆炸了!“解药!”他冲庆隆帝冷冷吼道:“有没有解蛊的方法?”
莫影面色灰白,都有些绝望了:“天绝情蛊在于一个‘绝’字,无解,一人死,另一人亡!”
“砰!”
恚怒的姬十二一拳砸在龙床上,庆隆帝当场昏了过去。
※※※※※※
姬十二五内如焚,恨不得亲手刃了他的老子,若不怕遭报应的话。
顾还卿也觉得庆隆帝这样的人不可理喻,想法奇葩到你无法理解——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不求你拿得起放得下吧!但你至少不能害一个对你有救命之恩,并和你曾经相亲相爱,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啊!
可他老人家倒好,楞是打着“寰宇第一痴情汉”的幌子,纠缠着轩辕黛“纠结”了一生!
到最后,他发觉自己身体不行了,竟奇葩的去逼人家南疆的巫蛊王,给他进贡了一对天绝情蛊,然后一只种在他身上,另一只种在轩辕黛身上,打算跟轩辕黛来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事先并未经过轩辕黛的同意。
这种人也是少见!
不看在他是自己公公的份上,顾还卿都想抄刀结果了他!这什么人啊,还能再渣点吗?
看着既伤心又气得有些失去理智的姬十二,她也非常难受,轩辕黛之于她,不仅仅只是一个非常爱护她的婆婆,还是她的良师益友,甚至是知己。
“十二,冷静点,影和莫风已准备连夜赶回沧月,他们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娘的。”她抱住姬十二,柔声安慰他:“我也想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走,你留在大越看着你父皇和留意大越的局势,可以吗?”
天绝情蛊虽然绝,但好在庆隆帝没有一命呜呼,经裘浚风和医术高明们的太医的救治,他暂时转危为安,但也只是暂时的——
据戴明海所言,庆隆帝这两年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先前他满心寄希望于洛湖参果,希望那玩意儿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洛湖参果被毁,他的一腔心血白费,更觉得眼前无光。
后来,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时日不多,逼问太医无果的情况下,于是动了和轩辕黛一起下黄泉的心思。
而太医在姬十二的连番逼问下,被迫说出了实情——庆隆帝的身子确确实实被掏空了,运气好又保养得宜的话,能多活个三五载,运气不好,一年半载那都是奢望……
这对姬十二来说,不啻于一个睛天霹雳!——爹要死了不说,还要拖着他的娘一块儿死。
如今燃眉之急是保住庆隆帝的命——他的命保住了,黛女皇才不会被他带害,否则他一驾崩,可怜的姬十二和莫影就要父母双亡了。
顾还卿觉得庆隆帝简直是在作死,活脱脱就是一个以痴情为名,却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渣男,把“无毒不丈夫”这几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庞皇后并非她的正经婆婆,而且庞家和姬十二不合由来已久,她没得必要在这里装贤慧大度,替庞皇后守孝或替姬睿哀恸。
当务之急,她想派人送信给浅浅,让她和即墨白来一趟,看有没有办法替黛女皇解蛊才是正经。
姬十二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他甚少和顾还卿分开,也不想和她分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等我两天行吗?让影和莫风先行。”他双手搂紧顾还卿纤柔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与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赤红着眼圈,郁郁地吐出胸中闷了半天的一口浊气:“他再不对也是我父亲,我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此时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对娘也不利……而且,我想……”
顾还卿在他耳边,小声地道:“而且娘究竟是如何种的蛊,她身边有没有人被你父皇买通了,你想等父皇醒来问个清楚明白是不是?”
姬十二亲了亲她的脸庞,默默地点了点头。
戴明海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了,但他并不知道黛女皇是如何中蛊的,庆隆帝连他都瞒着。
不过庆隆帝中蛊还不到半载,由此可推算轩辕黛也是在这半年内中的蛊,可黛女皇现在身居高位,周围多的是保护她之人,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只能说,黛女皇身边有庆隆帝的内奸。
那这个人是谁,就很重要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黛女皇身边有谁背叛发她——天绝情蛊也不比别的,至少要接触得到轩辕黛的起居饮食才行,并能得到黛女皇的信任。
可是黛女皇身边都是些以前就用惯了的老人,再加上何以春他们都警戒异常,照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过了一会儿,姬十二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平静地对她说道:“等他醒了,他告不告诉我内奸是谁都不重要,告诉我,只是省了我一点事;不告诉,我左右是会查出来的,到时候无非是闹的不好看一点,于我却是没差的。”
这件事中最为难的就是姬十二了,作祸的是爹,受害的是娘,他在中间受尽煎熬和折磨,换谁都上火。
顾还卿温柔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只柔声细语宽他的心:“嗯,那我们等你,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一起面对,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你别太着急,急坏了身子,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呀。”
“嗯,我知道,你放心。”姬十二愈发的抱紧了她,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香馥的颈窝。
※※※※※※
过了几日,顾还卿收到了姬琉璃送来的一方绢帕,彼时姬十二不在府中——他和莫影兄弟俩双管齐下,一个赶回沧月以防不测,一个通过净明法师去找巫蛊王,看能不能解开庆隆帝做的这个死局。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入秋之后,不下雨的日子会给人夏天未走的感觉,但只要下雨便会秋风凉凉,雨打叶落,给人瑟缩之感。
顾还卿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垂头,又盯紧了手中的绢帕,不由攥的紧紧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令黛女皇中蛊之人竟是姬琉璃,这太让她意外了!
——绢帕上绣着几朵粉色的菡萏和一些嫩绿的荷叶,大小不一,参差错落,还有三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点缀其间,起画龙点睛之用。
绢帕的两侧用细细的银线绣着几行蝇头小字:“卿卿,见帕如见人,我对不起表姐,自觉无颜于世,死前只想见你一面,如若你想知道原因,请单独来见我。”
她摸了摸无伤和无痕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又舍不得的香了香他们,将他们郑重的交给熊大和熊二,一字一句的交待:“我去一趟公主府,你们都别跟来,王爷未回府之前,你们都不得擅自离府,守护好小主子。”
熊大和熊大一脸迟疑,姬十二不喜姬琉璃,这是他们这些心腹众所周知的事情。
无伤也用肉肉的小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娘,你去哪?”
无痕只睁大萌哒哒的黑眼睛望着她,抿着樱红的小嘴巴羞涩的一笑,长到令人不可思议的长睫毛不停的忽闪着,透着股少有的极致灵气。
两个孩子只要不调皮捣蛋,那都是极品萌物,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顾还卿爱怜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唇边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听话,娘马上回来。”
※※※※※※
山雨欲来风满楼,雕梁画栋的琉璃公主府里此刻气氛压抑,尤其是公主的起居室内外,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无论是使女还是婆子,一个个均垂手侍立于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别提交头接耳了。
秋风带着一股骤雨袭过,几位婆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室内突然传来姬琉璃不温不火的清凉娇嗓:“轩辕王妃来了吗?”
外面的都怔了怔,却迅速答道:“公主,还没。”
“怎么还没来?她不着急呀?”
像是姬琉璃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话,伶利的丫鬟忙忙答道:“公主,可能是天落雨,路不好走吧。”
“没跟你说话,闭嘴!”里面传来姬琉璃不耐烦的呵叱声。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再造次,然而就在此时,众人耳里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一道温文尔雅的好听男声,带着戏谑地道:“怎么,怕她不管你,心里头没你?”
众人一惊,皆面面相觑,但雨声渐大,刚才的声音迅速消息,一切仿若一梦,谁也不敢出言相问。
※※※※※※
顾还卿单手撑着一把红梅映雪的油纸伞,素雅的白底衣裙上也绣着几朵瘦骨伶仃却异常精致漂亮的素梅。
她袅袅婷婷的在雨中款款而行,红颜黑发,白衣如梦,曼妙逶逦的身姿仿若是名家笔下的一抹袅娜轻烟,又仿佛是少年眼中的永恒的惊鸿凌波,绝美而清丽,惹人遐思!
“她来了,你可以开始了。”慕听涛慵懒的斜倚在金雕镂刻的窗牖后,浅浅眯眸注视着雨中亭亭玉立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姬琉璃吩咐:“演的逼真一点,否则她不会信你。”
姬琉璃站在层层垂幔前,执着的目光有些狂热的盯着男子修长而挺拔的背影,喃喃地道:“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吗?会吧?我们三人永远不分开,是吧?”
“嗯。”慕听涛垂下狭长而幽暗的眼眸,沉沉地应了一声。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婆子小心而忐忑的颤嗓:“公主殿下,轩辕王妃来了。”
姬琉璃顿了一顿,尔后才淡淡地道:“请她进来吧。”
顾还卿把伞交给婆子,曲指轻轻掸了掸肩上的一滴雨水,拾阶而上的时候,动作极尽优雅,唇红齿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也没有一丝表情,仿若冰封。
她无需丫鬟指引,轻车熟路的一径踏入幽兰阁。
整个幽兰阁华贵而富丽,且有异香飘满屋,熏人欲醉!满室悬挂的烟萝纱幔随风而舞,仿若舞姬身上的霓裳彩衣般绮丽。
阁内一个人也没有,静谧而宁表,她羽睫轻霎,眸底波光流转,波澜暗涌。
“琉璃?”她驻足,转头四顾。
慕听涛赫然从纱幔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他青衣如风,脸庞似玉,眸如幽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顾还卿的周身,嗓音淡如三月烟雨:“卿卿,是我。”
顾还卿瞳孔微缩,凝眸,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旋即垂下长睫,淡然地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琉璃呢,她怎么样了?”
“随我来。”慕听涛转身往前走。
行了两步,他忽回头,看着顾还卿勾唇一笑:“你不会在公主府邸外埋伏了大批人马,等着捉我吧?”
顾还卿若无其事的拂了拂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冲他露齿一笑:“你说呢?”
慕听涛的目光牢牢锁定她脸上那抹笑,眸光幽幽暗暗,深深浅浅,久久不置一词,直至顾还卿自顾自的越过他,他才收回目光。
“我们很久未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在一起说话了。”慕听涛的神情很平静。
顾还卿未置可否:“我是你的杀妹仇人,你见着我不拔刀,就不怕慕明月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帐?”其实慕听涛兄妹早改了姓莫,但大家仍习惯性的称呼他们原来的姓名。
慕听涛眸光轻闪,神情在这一刻有些变幻莫测:“明月的死不关你的事,你不必硬往自己身上扯,我和父亲不会怪你的。”
顾还卿有些讽刺地挑了挑眉:“你不必替我开脱,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莫焯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不死于我师傅之手,最终还是会被我杀死,我怎么也不会饶了她!她怎么死根本没有区别。”
“你一定要把我们弄到对立面吗?我辛辛苦苦做这一切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比我明白?”慕听涛语气沉沉。
“我管你是为谁?”顾还卿冷笑一声,正欲接着往下说,璀璨斑斓的水晶珠帘后传来姬琉璃虚弱至极的娇弱嗓音:“卿卿,是你来了吗?”
顾还卿顿了顿,侧头看慕听涛:“我真没想到,你会把主意打到琉璃头上,是我太自信,还是你太不要脸?连个弱女子都不放过。”
慕听涛看着她,不置可否。
顾还卿又掏出姬琉璃派人送给她的绢帕:“这上面的字是你命人绣上去的?”
慕听涛这才煞有介事的瞄了瞄那帕子,也不接,只抬眸看着她莞尔一笑,如谦谦君子:“你猜的不错,是我。”
顾还卿勾着帕子的手微顿,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的收回帕子,放在指间摩挲:“用的什么毒?”
“凤犀啊,凤犀啊,莫氏的凤犀啊,我怎么舍得对你滥用毒物呢,那对你的身子不好。况且你有龙之灵,寻常毒物对你也不起作用,唯有凤犀才是你的死敌,能克你克的死死的。”
顾还卿垂下冒火的眸子,嗓音清冷:“你又非莫氏的家主和少家主,怎么会有凤犀这种罕见之物,莫不是在骗我吧?”但她接着又说:“哦,对了,你这次不辞辛苦去了一趟迦南岛,千里迢迢的,总不能空手而归,这凤犀大概就是你此行的收获吧。”
慕听涛此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他会辞了禹国的宰相之位,陪慕云舒回迦南岛,只怕并不是听了莫风的劝,而是打着去迦南岛盗取凤犀的目的。
此时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对于顾还卿的问题,慕听涛只是优雅的眯眸微笑,一脸纵容的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卿卿。”姬琉璃还在珠光摇曳的帘子后面柔柔地喊。
“既来之则安之,你去看看她吧。”只要对象是顾还卿,慕听涛总是有无限的耐心与温柔。
姬琉璃青丝散乱,形容憔悴地歪倒在华丽的牙床上,楚楚堪怜的小脸上还有点点泪痕,嘴角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一身绯衣宫装上也洒有零星的血迹,样子有点惨。
顾还卿撩起华美的帘幔,慢慢坐于她的床沿,垂眸看了她许久,直到姬琉璃忍受不住,挣扎着拉住她的手腕嘤嘤哭泣起来:“卿卿,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被皇伯父骗了,他骗我,嘤嘤嘤……他骗我……”
“他怎么骗了你?”顾还卿嗓音沙哑地道:“你不是叫我单独来见你吗,我谁也没带,就我一个人,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不是叫你不带人,我是,我是……没脸见人,嘤嘤嘤!特别没脸见十二和影,我害了表姐……”
姬琉璃抽抽咽咽,痛哭流涕,显然伤心的不行:“皇伯父声称他想送表姐一件既珍贵又刻骨铭心的礼物,但是……但是他又担心表姐不收,于是他便想借我的手送给表姐……就是,就是那件南海菩提子挂珠。”
顾还卿忽然眸光一闪,不动声色了瞥了瞥外面,但她并未起身,而是顺着姬琉璃的话道:“哦,原来是那件啊。”
姬琉璃去沧月的时候,给黛女皇带了不少土特产及礼物,其中有一串非常难得的南海菩提挂珠,姬琉璃言之凿凿的称是自己亲手做的,这挂珠包含了她的祈福与多少祝福云云……
黛女皇是非常疼爱姬琉璃的,当场便把那串挂珠佩戴在身上,以示自己的喜爱之意。
只是,谁也未料到这串挂珠竟是庆隆帝送的,而这串挂珠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它上面栖息着一只天绝情蛊。
卧槽!知道了前因后果,顾还卿只想骂人,骂庆隆帝的自私与歹毒,用尽心机,更骂姬琉璃的愚蠢与单纯。
她看着姬琉璃,目光凉的姬琉璃心惊:“那你可知道,你皇伯父时日不多了,你这样做,会害死你表姐的!”
“呜呜呜……卿卿,我那时不知道嘛,我只是同情皇伯父对表姐的一片痴心,倘若我早知道皇伯父是想拉着表姐一块死,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姬琉璃泪雨纷飞,面色更加苍白。
顾还卿道:“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没用,我只问你,你是真想以死谢罪,以弥补对黛女皇的愧疚,还是被别人害了?”
姬琉璃抹着唇边的血,眼泪流个不停,哀泣声声:“卿卿,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事先知情,我怎么可能去害表姐呢!表姐对我那么好,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去害她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她只顾着后悔,却词不答意,顾还卿抚额,忍不住加重语气:“琉璃,不知者不罪,我相信你不会恩将仇报,那么丧心病狂的去害我婆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回答完我的问题再哭?”
“……”姬琉璃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双唇直抖,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显然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坏了。
顾还卿倏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若一心求死,我也拦不住,我现在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没法在这里劝你回心转意。但如果你是被别人害了,那又另当别论。”
“你说的是我吗?以为我害了她?”慕听涛的声音在粉色纱幔中间悠悠响起,他吃吃低笑,语间难掩得意:“可她却是自愿的呢,你好生问问她。”
顾还卿的目光似利箭,“嗖”地就射到姬琉璃身上。
“卿卿……”姬琉璃避着她的目光,头快垂到胸口,手指在锦绣堆成的床铺上划来划去。
一切不言而喻。
顾还卿突然对姬琉璃笑了笑:“琉璃,我倒是忘了,你以前最喜欢的人似乎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而是你心心念念的慕大公子,你那时候为他做了好多犯傻的事,我怎么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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