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琉璃执意要跟着顾还卿,虽然给大家带来了不少困扰,但众人也都能体谅,她这不是病了么,再加上她以前给顾还卿当了那么多年的丫鬟,格外的依赖她、信任她也情有可原。
唯独姬十二不体谅,他觉得自己深受其害。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桩更让他烦不胜烦,那就是,本已经与他无关的“选妃大业”,经由莫影这次檀香寺英雄救美,竟然又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他觉得莫影就是故意的,什么时候出风头不好,专挑这个紧要关头“卖艺”,这下好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莫影就是那头壮壮的“猪”,连带着他都出名了……
“嗯,我就是故意的。”莫影十分磊落的对秋侯爷坦承。
六月酷暑,晚风习习,他慵懒地歪在海侯府石亭里的长条椅子上,手肘搁在朱红凭栏上,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腰上垂挂的美玉,眯眸懒洋洋的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池塘,几许漫不经心,几许心不在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谁叫我们是双胞胎兄弟,理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哧。”秋侯爷不禁轻笑出声,端着白玉酒杯的他微微垂眸,望着酒杯里甘冽芳醇的美酒,语声含笑:“这下十二一定恨死你了,他平生最怕顾还卿误会他,当年大越樊太师家的五小姐对他一片痴心,非他不嫁,可结果却是郎心似铁,乃至声名尽毁。”
姬十二的事莫影自然听说不少,不过此刻他却似笑非笑地道:“当年是当年,今日是今日,难不成他以后做了皇上,还只会守着我师妹一人,弃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而不顾?”
秋侯爷不是十二,不敢代他铁齿,只是说道:“你们师兄妹还真是奇怪,只有师弟和师妹,师兄和师姐倒是没有。”
顾还卿坚持称莫影是她的师弟,而莫影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咬紧牙关称她为师妹。众人对他们这奇怪的称呼方式也是莫可奈何。
闻弦歌而知雅意,秋侯爷既然岔开了话题,莫影也从善如流:“孪生子都无大小,何况师兄妹?我若承认自己是师弟,他姬十二只怕要拍着胸脯声称自己是老大。”
“……”秋侯爷汗,师姐当年产子,他还只有十五岁,翅膀不够硬,羽翼不丰,这才发生了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说来他心中有愧,对莫影也心有戚戚焉:“也许,其实……你才是老大,十二他看起来是任性了点,娇……”
“嘘,侯爷可别这么说,指不定我少年老成,未老先衰,十二是赤子之心。”莫影唯恐这话被姬十二听去,到时又会没完没了。
秋侯爷为之失笑,他固然视十二若亲生,但对莫影也同样的疼爱,很怕他们弟兄失和,引起诸多不快,如今看他们弟兄虽然你不服我不服你,但感情却是极好的,大有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思。
毕竟是亲兄弟,这血浓于水是割舍不了的。
莫影一心二用,微微觑着秋迟暮温润如玉的俊逸面容,心里百转千回。
“怎么,有事?”秋迟暮敏感抬眸,言笑晏晏地望着他。
三十五六的男人,可谓男人的黄金年华,成熟、儒雅、俊美多金、睿智豁达、风度翩翩,这是所有人对秋迟暮的评价,但凡他肯娶,要嫁他的女子也是前仆后继,不比那些年轻的世家公子哥行情差,只会更灸手可热。
可他不,不娶也就罢了,他还改修道,一副古井水不起波澜,尘心已了的模样,弄得世人俱唏嘘不已。
莫影稍稍斟酌,便委婉地道:“陛下希望您能给秋家留个后,不然她驾鹤仙游之后没法去见秋老宫主。”
“怎么,你阿娘叫你来劝我的?”秋迟莫微眯着深深沉沉的眸,抬手饮了一口酒,语气淡如三月春风。
莫影实话实说:“不止阿娘,我们都希望秋叔你莫蹉跎了好时光。”
“已经蹉跎了怎么办?”
莫影默,他也实在不擅长劝人,但姬十二说他劝的多了,秋迟暮左耳进右耳出,基本当耳旁风,换了他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效,不过他觉得希望不大。
寂寂晚风中,秋迟暮温润的嗓音徐徐、缓缓:“无所谓蹉跎不蹉跎,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若改变,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是维持现状的好。”
莫影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想了想才又道:“可陛下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别为我秋家的后代操心啦,我已从我姐姐的孩子中挑了一个,过继到我名下,日后我秋家香火依旧可以延续,你阿娘依然有脸去见我爹。”
秋迟暮完会不当一回事,俊容淡淡:“说到大好时光,你们年轻人当多珍惜才是,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是别跟着你们掺合了。”
莫影黑线:“秋叔,你正当壮年,还未到不惑呢。”而立之年的男子说这种话,未免为时过早。
秋迟暮无所谓的挥挥衣袖:“壮个屁,再壮的心都被你阿娘磨没了,而今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心腐朽如耄耋老者,只头未苍,发未雪。”
越说越过份了,莫影竟无言以对。
“你们也别劝啦,这不关你们的事,也不关你阿娘的事,我早看穿了,这辈子我跟她是没可能了,只有求来世。”
“来世?”莫影笑笑,眼中慢慢泛起一丝苦涩,来世啊……
“唉,咱们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秋迟暮手按上莫影的肩。
莫影心中抽痛,他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那秋叔这次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秋迟暮优雅地微挑如墨染的墨,带点询问意味的望向他。
莫影又将目光偏向波光粼粼,夕阳洒流金似的水面,勾起唇,略带点玩世不恭地道:“未免我一人选妃寂寞,圣上大概会命大臣替秋叔也选妃。”
秋迟暮的手,倏地用力捏紧白玉杯,深不见底的眸底郁气四溢,莫影丝毫不怀疑,他想捏的大约是他阿娘的脖子……
※※※※※※
晚上,东宫又开始每一日都要进行的角逐。
姬琉璃扒着门框,任姬十二驱逐,死活不出去:“姬十二,我要跟卿卿睡,你走开。”
“该走开的是你。”姬十二堵在门口,寸步不让:“你都多大的人了,无伤和无痕都没有缠着卿卿,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姬琉璃被他驳的无话可说,半天才用力反驳:“这跟大小有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赖在这里?我不管,你不出去我就不出去!”
姬十二冲她冷笑:“我是卿卿名正言顺的夫,你是什么?不过一亲戚耳,你还想越界?”
“胡说胡说!姬十二你胡说八道!”姬琉璃歇欺底里的跺脚,头上的金钗和发丝频频晃动:“我和卿卿在一起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跑来这里充什么大王?”
姬十二咬牙,他最恨姬琉璃提这茬,顿时就威胁她:“你再不滚,我就对你不客气。”
“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姬琉璃压根不怕他。
姬十二冷笑,正要喊人,一旁的顾还卿看不下去了,伸指将姬琉璃放倒,交给她的贴身女官,轻声吩咐:“带公主去好生歇着,晚上仔细看顾,有什么情况再来回禀于我。”
两名女官扶着软绵绵的姬琉璃,忙不迭的答应,带姬琉璃去歇息了。
姬十二瞪了侍立在门外的宫人们一眼,用力阖上门,然后抱着顾还卿拍马屁:“还是你厉害,以后干脆别让她醒过来,我天天点她的穴,让她再也不能来打扰我们。”
“这只能偶尔为之,她的身体本就不好,再点穴,对她又害无益。”
“那些太医都只是吃干饭的,这点小毛病也治不了。”姬十二难免把气出在太医身上,又赌咒发誓般地道:“实在不行,张贴皇榜,看民间有没有什么能人异士来治好她。”
顾还卿却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了?”姬十二抱着她坐到床榻上,拢她在怀里,低头问她。
顾还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尽管她和姬十二亲密无间,有些话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她顿了顿,反手搂住姬十二,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琉璃这情况来得很突然,弄的人措手不及。”
姬十二垂眸看着她,眸底暗光流转,顾还卿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抬头,想问他在看什么,姬十二却立即俯头,堵住了她的嘴。
一吻即罢,两人都有点喘,姬十二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一边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一边亲昵地抚着她散下来的长发:“别瞎琢磨了,回头我派人送她回大越。”
顾还卿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划着他的衣襟,有些沉吟不决:“她大概是不愿的。”
“我管她愿不愿,我的耐心有限,装疯卖傻还能指望我天天配合着她?”姬十二眯眼冷哼。
“……”
顾还卿抬眼觑着他,语焉不详地低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说呢?”姬十二瞥了她一眼,把手伸进她的衣襟内。
顾还卿连忙抓住他的手,想坐起身,姬十二却顺势放倒她,覆身而上,边解她的衣裙边道:“你转告她,我姬十二这辈子跟男人争老婆我认了,但我可没有跟女人争老婆的嗜好,尤其还是跟自己……”他切齿黑脸:“所谓的表、姨、争、老、婆!”
“……”顾还卿把脸埋进枕头里,恼羞成怒地咬牙:“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琉璃她只是……”
“只是什么,嗯?”姬十二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磁性的冷哼:“你不会告诉我,姬琉璃她只是想跟你磨镜?”
“……”
啊啊啊啊啊!顾还卿脸如泼血,都不敢正视他洞若观火的目光,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姬十二,你无耻!你卑鄙!竟然偷听我们的谈话!”
“嘁,用得着偷听吗?”姬十二一脸不屑。
他麻利地扔掉她的衣裙,手下的肌肤触手柔棉,滑如凝脂,幽兰一样的馨香直冲鼻端,他眸色一暗,心思顿时不在上头,倾身啃噬着她的香肌雪肤,眸色里的暗影又浓稠了几分,气息渐急。
“她的心思那么明显,演技又那么拙劣,我不过是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上,不好拆穿她,但不代表我要一直继续忍耐。”
他捉住顾还卿的腿,嗓音低哑地道:“老话说的好,忍无可忍则无须忍,明儿我便跟她摊牌,看她还要如何演下去。”
“这要怎么摊牌?”顾还卿无语极了,论开放的程度,她比姬十二和姬琉璃都逊多了,而且她没有姬十二那么肯定,觉得姬琉璃在演戏什么的,毕竟连太医都诊断她受惊吓过度,得慢慢调养。
姬十二却不理她,扣紧她的十指,一双引人沉沦的墨眸半阖起。
顾还卿咬牙,耳中却听见姬十二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是我不够卖力,以至于你还有空担心别人,有种呢你待会别求饶。”
顾还卿想踢他:“我没种,有种也没人找我磨镜了。”
姬十二:“……”
反应过来又哭笑不得,他又好笑又好气的指责她:“变坏了啊变坏了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顿,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顾还卿:“……”她这是不是叫祸从口出,引火烧身?
※※※※※※
次日,顾还卿腰酸背痛的起身,发现姬十二不在,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真的去找姬琉璃说些有的没的去了——那以后见面多尴尬啊!难不成避着走?
不料杏雨却一脸喜色的进来禀报:“太子妃,琉璃公主大好了,一早那边的宫人便送消息过来了。”
“……是吗?”顾还卿觉得怎么这么巧,刚姬十二说要找她摊牌,可巧她就好了,于是便问:“太子呢,他没去找公主殿下吧?”
“太子去早朝了。”雪柳带着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恭敬地道:“这几日为着庆王殿下选妃,太子积极着呢,早朝一日不落,还吩咐奴婢们,莫扰了太子妃的好眠。”
这么说来,不是姬十二的功劳,姬琉璃自己好了?
不管了,这样最好,省得以后大家见面尴尬。
她先带无伤和无痕去给女皇陛下请安,本打算随后去看姬琉璃,却不料姬琉璃也在。
她果真大好了,一看见她便笑眯眯地道:“卿卿,这些日子你一定烦死我了吧!我都听说我做的那些糗事啦,我都快无脸见人了,我怎么能那样呢,简直没脸没皮,这往后我要怎么做人啦!”
女皇陛下刚下早朝,正换了常服逗弄两个皇孙,闻言便笑曰:“还卿烦不烦你我们是不知道,不过十二大概是烦你烦的要命。”
姬琉璃顿时大笑:“十二啊,那个目无尊长的家伙,我还是他的表姨呢,他就这么对我,有他后悔的时候。”
众人听过也就算了,谁也没放在心上,只要姬琉璃能安好,其他也不过尔尔。
倒是姬十二听到后,斜挑着墨眉,若有若无的冷哼了一句:“算她识趣。”
姬琉璃的症候来的快也去的快,她很快就恢复到重前的样子,只不过比之前更与顾还卿亲厚了一些,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人的关系俨然又进了一步。
然则不管姬琉璃怎么样,姬十二那个小心眼的却对她再无好脸色,脑门子上只差刻着“姬琉璃你离卿卿远点,爷不欢迎你”的字样。
所幸姬琉璃察言观色的本领修炼到家,她表现的既知分寸又识大体,也极少插在他们夫妻之间,这才没让姬十二找到什么把柄,从而禁止她接近顾还卿。
日子就在这平淡如水中缓缓流逝,为莫影选妃的事大多落在顾还卿和何以春等人的身上。
经过层层筛选与反复的甄选,她们已敲定数十名大臣之女,只待宫中办宴会的时候,请这些千金小姐们来参加,到时让莫影自己挑一个和几个顺眼的,即可。
看似简单的事情,忙下来也要人的命,何况女皇下令,此次务必也替秋侯爷物色几名合适的女子,以阻止他一心向道的心。
秋侯爷眼光之高,咳,已上九霄,顾还卿打发姬十二去向秋侯爷旁敲侧击了几回,俱无功而返。
顾还卿觉得牙疼,直言不讳地对何以春和易冬暖道:“庆王我就不说了,他好歹没说叫我娶,秋侯爷却言他潜心向道,我选多少个都是白选,要不然就叫姬十二娶了,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我吃多了选一堆如花似玉的女人回来跟我抢十二,盼着我失宠呢!”
她的话引得何以春和易冬暖大笑不止,几个人也认识好几年了,文也斗过,武也斗过,纵然年龄相差甚大,但胜在性格投契,有点忘年交的意思,跟她们说话,顾还卿不用做面子功夫,通常都是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
何以春道:“师弟的心,数十年如一日,不是那个人,他大概还是要修道的。”
易冬暖道:“年轻气盛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都快四十的人了,没女人也无所谓了,就他那清心寡欲的样,娶多少个女人约摸都是守活寡,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顾还卿想了想,觉得不对:“不是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还有老房子着火一说吗,怎么到秋叔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咳,众人都咳,要笑不笑的憋着,偏何以春那个大徒弟没眼色,没心没肺地道:“咱秋师叔是看人着火,他的心大着呢!徒儿寻思他是想当皇后……不,呸,是当当当……当王夫……”
“……噗!”众人喷茶。
顾还卿拿点心丢她:“你敢不敢当着女皇陛下的面去说?”
那家伙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孩子都老大了,接着点心就往嘴里塞,嘟嘟囔囔地道:“谢太子妃赏赐,当着圣上的面儿也不是不敢,只是……差一道免死金牌……”
还不是等于没说!顾还卿非常鄙视她,秋侯爷对女皇的狼子野心有目共睹,日月可昭,天地可表,由始以来。
何以春盘算了一会儿,对顾还卿道:“要不还是太子妃亲自出马一趟,不然这事情只怕不好办。”
“怎么,要我亲自去说服秋侯爷?”顾还卿觉得此事难度太大,非她所能胜任。
“咳,”何以春面色微赧,小声地道:“是想让你去游说女皇陛下,这个事嘛,我们该说的都说了,但我们毕竟能说的有限,她听不进耳也情有可原,再者,不管是礼仪和王法……她坐上了这个位置,总有些顾忌,但你们不同,做儿女的……”
她点到为止,不过顾还卿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也许女皇陛下早被秋侯爷感动了,只是惧于世俗的言论,还有顾忌着做儿女的看法,不敢跨出那一步也是有的。
易冬暖比较中肯:“当然,我们也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她这么多年一直拒绝着师弟,对婚姻之事早看淡了,何况就像我们说的,她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想着再成家,如今有子有孙,只怕更不惦记此事了。”
说的都有理,分析的也都对,顾还卿咬了咬唇,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壮士断腕般地道:“那我就去试试,倘若女皇陛下真没此心思,咱们也就不妨碍秋叔位列仙班了。”
“……”众人。
※※※※※※
黛女皇的寝殿并不如何的金碧辉煌,只怕还不及她在沧海宫的住处豪奢华美,但殿宇肃穆,处处雕刻着祥龙云海的图案,古色古香,无一不体现出雄浑深厚的历史底蕴。
踏上玉阶,金黄色的龙床是整个大殿唯一的亮点,轩辕黛盘腿在龙床上闭目打坐,顾还卿在一旁绞尽脑汁地酝酿腹稿。
收了功,轩辕黛睁开双眸,瞥着顾还卿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笑了笑,软声道:“这么晚了,你一不陪十二;二不陪我的那两个皇孙,是打算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顾还卿笑了笑,痞痞地道:“陛下您还貌美如花,什么老婆子,没影子的事,别打击人啦。”
宫女奉上两盅燕窝银耳羹,婆媳一人端了一盅,顾还卿一边拿玉勺搅拌着浓稠的燕窝,一边道:“陛下您可莫以为我这是阿谀奉承的话,我说的可是实打实的实心话,陛下这容貌几十年都没怎么变化,看来确实驻颜有方,以后我少不得向您讨教。”
这是顾还卿的真心话,轩辕黛一直不见老,她当初见她是什么模样,她如今还是什么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气势,越发的有九五至尊的威严,于美丽的冷艳之中只见高贵。
轩辕黛点头颌首:“嗯,这是必然的,沧月皇族和宫廷之中有不少保养之术,都是御医们潜心研究的,对女人尤其见效,还有些内家修炼的方法,是沧海宫流传下来的,不说驻颜有术永葆青春吧,但确实能延缓衰老,我以后都会教给你,让你到了八十岁都还能美成一朵花。”
“真的?”顾还卿惊喜的瞪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轩辕黛微微笑:“而且你看以春她们,也比寻常人老的慢,身体也强健。”
顾还卿瞠目:“我还以为练武之人就是比别人老的慢一些,身体也会比寻常人好一些,但未想到还真驻颜术。”
何以春和易冬暖几人确实老的很慢,纵然没有轩辕黛这么夸张,但比起同龄人,那真是要年轻许多。
“说驻颜术就太夸张了,无外乎是些养气宁神的功夫,功力越高越见效,不拘是内家修炼的方法,还是别的什么,都讲个资质与天份。”轩辕黛细细的解释:“就算是同样的招数,不同的人使起来威力也不一样,有些药方亦是同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服用后和效果也不同,内家修炼更是如此。”
顾还卿觉得收获太大了,忙道:“臣媳纵然没有陛下的天质高,但勤能补拙,只要陛下教了我,我勤快点练习,总会有点用处的。”
轩辕黛白了她一眼:“你的天分已经很高了,以春她们的天份也算好的,可跟你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你以后的成就会在我之上,学了之后,再加上那些宫廷秘方,你会比我还老的慢。”
顾还卿受到了鼓舞,顿时信心大增——女人谁不怕老啊!但凡能老慢一点,那也是可喜可贺之事。
于是就着这个让人焦心的问题向轩辕黛讨教了一番,直到忍不住掩口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轩辕黛才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你要是再磨蹭下去,我估摸着十二就要急的来逮人了。”
顾还卿脸一红,这才期期艾艾的说明来意,表明她若是和秋迟暮相好的话,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举双手双脚赞成,劝她不必顾虑太多。
轩辕黛听了之后,也并没有无动于衷,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无这个心思,要答应他我早就答应了,何必矫情地拖到今日今时?很早以前我便对他说过,我这辈子无论是他,或是别的男人,我都不会动心,也不想成家……而今我有你们,有无伤和无痕,我更没有必要找个男人来管头管脚地束缚我的生活。”
顾还卿心说,您如今一家独大,哪个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管束您!秋叔人家是来做王夫的好吧,不是来做“王”的。
但轩辕黛都说的这样明白了,她还拎不清的话,那她也是个棒槌了。
※※※※※※
回去后,姬十二问怎么样,顾还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约还是夜狂的原因,当然,你父皇也功不可没。”
这哪跟哪啊!姬十二搂她在怀,又恼又亲昵地凑上去咬她的唇:“好生与你说道说道,你却楞是要攀三扯四,连我父皇你都编排上了,你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这说的是真的,哪有编排你父皇?”顾还卿把头一偏,煞有介事地道:“俗话说,事不过三,你父皇拨得头筹,夜狂摘取了榜眼,论其伤害值和武力值,自然夜狂要排第一位,但不管谁第一谁落后,总之这个探花娘她是不要了。”
姬十二怔了怔,安静地抱紧她,把头窝在她的肩膀上,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替你父皇不值,还是替秋叔伤心?”
姬十二贴着她的脸蹭了蹭,淡淡地道:“没有,各人有各人的命,娘不要秋叔,只怪他命不好,谁叫他晚生。他若早出生个十年二十载,你再看看如今的光景,还能有我父皇和夜狂什么事。”
嗯,有道理,若秋迟暮年纪与轩辕黛相当的话,以他的个性和手段,再加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大约会没庆隆帝和夜狂什么事。
只可惜,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
她抚了抚姬十二的脸,宽慰他:“你们还是好好安慰一下秋叔吧,陛下的心志非一般人能转移。”
“安慰管个屁用,还不如叫他早死了算了。”姬十二闷闷不乐。
由此可见他和秋迟暮的感情极好。
“哪有这样咒人家的。”顾还卿也无奈:“这世上多少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我们也看开点,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世间百媚千种,还是叫秋叔别惦着陛下这一朵了。”
“换了我,我就情愿早死。”姬十二幽幽地看着她:“你明白我说的什么吧?”
顾还卿斜睨着他,抿唇,摇头:“不明白。”
“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姬十二大怒,扑倒她:“一天到晚给我装蒜。”
顾还卿痒的咭咭笑:“我不明白你早死了干什么,我反正是要好好活着的,死了多没意思啊,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对,”姬十二眼一眯,眸底波光暗转:“我若是死,你也不能独活,我必是拖着你一块儿死,省得便宜了别人。”
这下换顾还卿大怒,反扑倒他:“你这种心态才要不得,得不到就毁之,你难道不能成全我和别人吗?没听过爱一个人就要看着她幸福,只要她安好,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爱一个人到了极致,大概只盼着他好,这是顾还卿的想法。
“什么狗屁理论?”姬十二箍着她的腰嗤之以鼻:“你在我身边,那自然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可你若在别人的身边,我挠心挠肺般的难受,时时刻刻都恨不得死去,自然是希望你们过的不好。”
你若安好那还了得!你要的幸福快乐只有我能给,这就是姬十二的想法。
“强盗理论。”
“嗯,我就是强盗,你要是跟了别人,我就去搞破坏,怎么也要把你抢过来。”姬十二对自己的强盗作法沾沾自喜。
“滚,我不喜欢强盗。”
“口是心非,不喜欢强盗你还跟我生了两个小强盗。”姬十二睨着她洋洋得意:“来,*一刻值千金,我们再来生小强盗吧。”
某人对生小强盗这种事孜孜不倦,狂热无比!
“谁给你生啊……”
“你啊,你不给我生谁给我生。”
“混蛋!”
“哪里混蛋,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帷幔轻荡,红绡帐里,两人耳鬓厮磨,喁喁细语,说不尽的千般恩爱,道不尽的万般甜蜜。
※※※※※※
姬非晚在灯下看剑,这里是大越的三皇子府。
陈祺趋近他低声禀报:“主子,宫中有消息传出,太子殿怕是下不行了,拖不过今明,到时候……”
姬非晚轻轻一笑,将宝剑扔给一旁的陈煊,俊眉亮眼生辉:“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惊讶的?”
也是,自那位主得了花柳重症那日起,一切的寻医问药也无非是在拖日子,死亡是早早晚晚的事,能拖上几月,已是众太医功德无量了。
“那主子……”
“别着急,”姬非晚淡淡垂眸,不慌不忙地道:“姬睿倒下了,不是还有庞皇后和庞家么,太子算个啥,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当然,这颗棋子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但打他倒下的那一刻起,庞皇后和庞家大约就另有打算了。”
陈煊眸光一闪,沉声道:“据闻庞家已打好主意,只待太子殿下一薨,便在八皇子和九皇子中挑一个到皇后名下顶替太子之位。”
“切,算盘倒是打的好,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只会任他们为所欲为。”姬非晚撇唇,眼眸中冷光烁烁:“还是他们庞家以为,这天下就只他们庞家能只手遮天?”
陈煊咬唇:“可要是庞家真有辅佐*皇子的打算,于主子却是大大的不利。”
陈祺也道:“是啊,主子,咱们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等得不就是这一刻么,如今正是主子大展风华的好时机,倘若让庞家从中横插一脚,那咱们岂非要前功尽弃?”
“放心,你们的主子没那么弱。”姬非晚老神在在:“纵是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我母族也不得力,可你们三皇子妃的娘家会看着这个大好时机而不帮我去争取的么?不能吧!”
他又轻轻笑出声,漂亮而张扬的眉眼越发的迷人欲醉。
陈祺顿时吁了一口气,也笑道:“这可真是当局者迷,还是主子睿智,洞若观火。”以前是有太子在前面挡着,所以三皇子妃的娘家尽管跃跃欲试,有心重新扶持三皇子与太子殿下一较高下,但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敢与庞皇后和庞家硬碰硬。
而今至关重要的敌人一倒,三皇子妃的娘家只怕按捺不住,怎么也要试上一试,替三皇子搏上一搏,也是替他们自己搏上一搏。
陈煊略有顾虑:“但庞皇后和庞家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庞家虽然暂时受挫,但其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仍不可小觑,假设他们一直从中作梗,三皇子的娘家胜算并不大。
“庞家,我早晚会收拾掉!”
姬非晚眯着狭长眸,笑意微敛,略带狠意地道:“他们一直与龙浩父子有勾结,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我一直命人在收集他们勾结的证据,如今是用到这些证据的时候了!庞家……我并不急于铲除,慢慢敲打,慢慢拔,拔出萝卜带出泥,总有他大厦将倾的那一日。”
陈煊与陈祺交换了一个眼色,有点摸不清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听姬非晚讥笑道:“没了太子,庞家还可以挟着皇后上窜下跳,但若连庞皇后都没了呢,他们又能如何?”
是啊,他们又能如何!
二陈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姬非晚轻笑,云淡风轻:“不若咱们就给他们来招釜底抽薪吧,省得他们以为家里出了个皇后就有多了不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主子,高,此计甚妙!”陈煊张大嘴。
陈祺也暗地里对主子竖起大拇指,庞家之所以气焰熏天,说白了,无非是他们家出了个皇后,又有个太子,故而那些朝臣皆以庞家马首是瞻。
可若连这两样都失去,庞家想跟三皇子斗也师出无名——不说别的,那些原本依附庞家,支持太子的朝臣就要先打退堂鼓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到时那些大臣若还蠢的支持庞家,那正好把庞家推上绝路,省了我出手。”姬非晚挑眉,笑的气定神闲。
庆隆帝最是反对朝臣结党营私,若庞皇后一倒,庞家还不知收敛,偏要兴风作浪,在朝野搅弄风云,那无疑有造反之嫌,庆隆帝只怕不能容之。
二陈简直太佩服主子了,这种狠招都能想得出,一下断了庞家的后路。
姬非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再抬眸,眸光凌厉而阴狠:“不过庞家大概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怎么也要垂死挣扎一番,故而我们要做好准备,等待时机放手一搏!至于另外几个皇子那里,我们也不得不防。”
陈祺和陈煊连连点头,虽说另外几个皇子资质平庸,远远及不上三皇子能干,但锉子里拔将军,与三皇子作对之人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总能从皇子中挑一个出来与三皇子打擂台。
陈祺迟疑了一下,抬起眼皮,暗中瞅着姬非晚面色,试探地说道:“那轩辕王爷那里怎么办,他会不会也觊觎大越的储君之位?”
姬非晚蓦地抿紧双唇,眉间渐渐蕴怒。
屋内的气氛刹那间一紧,鸦雀无声,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令陈煊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二陈屏息以待,双眸下垂,耳中只能听见主子闷闷的呼吸声,有点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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