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达尔大大方方地走进前厅,乱哄哄的大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仍有记者不死心地蹲守在某个旮旯,见到他出现急忙举起相机按快门。海姆达尔全当毫无所觉,他不想纵容某些记者得寸进尺。
前一天,在老爷说出那番让他心肝乱颤的肺腑之言后,海姆达尔当着目瞪口呆的克鲁姆一家,COS了一回“曹操”。
推窗户之前还有个在斯图鲁松室长看来其实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插曲,白隼里小格因情绪亢奋忘乎所以,一脑门撞在严丝合缝的玻璃窗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在几个面对此情此景还能笑得出的克鲁姆的注视中,里小格狼狈且尴尬地被欣喜若狂的老爷扶了进去,惊险避开了高空抛物的可能。
唯独克鲁姆老夫人的脸跟调色板似的变幻莫测——孔雀蓝戴面具看不着,她虚弱地重重□,可惜大孙子仿佛失而复得了旷世珍宝般紧紧搂着海姆达尔,老夫人干咳了几声都没唤回他的注意力。
这下老夫人真虚弱了。
“弗兰克……”她转而寻求另一种依靠。“弗兰克,扶我出去走走。”
孔雀蓝一开始没动,老夫人又叫了一声,贝尔尼克动身想去扶奶奶,孔雀蓝先他一步握住了克鲁姆老夫人的手腕,把她的胳膊挽上自己的臂弯。
老夫人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地走出房间。
换句话说克鲁姆老夫人妥协了,至少在威克多痊愈前,前提是孔雀蓝不在背后兴风作浪。
抱着男朋友的海姆达尔冷冷瞟了眼他离去的背影,神色莫测,可以肯定的是他脑子里转的绝非以德报怨的高尚念头。
高头大马的女助理跟在他们之后,悄悄离去。
“我们也走吧。”贝尔尼克和父母说,估计眼前这俩顾不上跟他们唠家常。
一家三口分别摸了海姆达尔的头,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就剩下连体婴儿似的男男情侣,以及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普洛夫.克鲁姆,他傻愣愣地看着儿子和儿子的男朋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海姆达尔觉得现在不是跟他套近乎、尝试改善关系的时候,所以只当没发现,一副有威威万事足的样子。
“我不会娶任何姑娘,也不会有孩子,不管里格在与不在,这些都不会改变。”一如对之前宣言的再强调,里格在威威在,反之亦然。
这是威克多第一次就这个问题在父亲面前如此破釜沉舟的表态,他说的是肯定句,没有恳求,不含疑问,单单陈述一个似乎已经得到验证的事实。
普洛夫脸色煞白,白到海姆达尔不小心瞥到都感到心惊肉跳,不由得担心起来。威克多也被这个情况吓一跳,二人刚有所行动,门上的树蜂龙没精打采的说:【克鲁姆护理师】不管门内门外如何人欢马叫,它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与现实中动辄烈火轰雷的树蜂龙大相径庭。
“里格你在这里啊,中饭准备怎么解决?”安娜随口寒暄,穿上袍子后就不再只是威克多的母亲,而是一名尽职尽责的护理师,所有需要照料的病人都是她的孩子,工作期间即使威克多都很难见她一面,所以她并不知晓这些天海姆达尔的“失踪”,看到海姆达尔待在儿子房间里,只认为理所当然,对他们俩为什么抱在一块儿也不是很在意。
接下来,安娜道出来此的目的:“威克多,请你尽快解决聚集在前厅门外的记者和球迷,他们大声喧哗、举止粗暴,影响来往路人不说,会给病患和病患家属造成非常不好的印象,不能让他们继续围在那里,这里是救治中心,闹哄哄的实在不成样子。”
“威克多的助理已经出去制止了,再有……嗯,”海姆达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还有半个多小时,相信那些人就会散去。”
“非常好。”安娜点点头,转眼看到普洛夫跟中了石化咒似的杵在那儿,不禁好奇道。“你怎么了?”
普洛夫呆呆地看向安娜,后者一脸茫然。
普洛夫霎时回神,抹了把脸,脑中首先闪现的是一个系了条绣紫罗兰花枝腰带的年轻女子,紧接着他看到女子的脸,是年轻时的安娜;画面一转,是一叠信件,那是安娜向他坦白病情的信,普洛夫顿时感到心里酸酸的;然后是他在母亲面前佯装不知,宣告婚期的画面,那是他第一次对严厉的母亲有所隐瞒,那时候真的是胆战心惊;再后来是至今想来都无比美好的婚礼,以及威克多降世带给他们二人的巨大喜悦;喜悦之后是儿子被母亲带走,安娜捂着嘴巴啜泣。
威克多的成长对普洛夫来说无比陌生,他在儿子生命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没有机会考虑。被动的,浑浑噩噩的,等着别人给他选项,并指出答案,他只是麻木的画出那个“应选”的选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想到这里,普洛夫摸摸胸口,貌似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大概已经习惯了,不是说习惯成自然么。他又想到母亲背地里对海姆达尔的那些评价,总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他无法捕捉到那个念头。
于是他咬牙换了个更直截了当的方式:【我不会娶任何姑娘,也不会有孩子,不管里格在与不在,这些都不会改变。】
仿佛一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壁如骄阳下的冰面轰然倒塌。
普洛夫感觉眼前发黑,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抱着妻子并抽泣着呼唤她的名字。
安娜拍着他厚实的背,轻声安慰,与此同时,脸上浮现出私生子事件以来的第一个放松的笑容。
“你终于彻底想明白过来了?”安娜叹口气。
普洛夫呜咽着控诉:“威克多喜欢男孩子,我们的儿子喜欢男人,我们不会有孙子孙女了……”
“对,不会有了。”安娜摸着丈夫的脸颊。
普洛夫一听,哭得更伤心了,简直肝肠寸断。
威威和里格目瞪口呆。
安娜对二人无奈一笑,“有些人消化一件不愿意面对的事需要很长时间,其间通过各种方式逃避,拖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某个契机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出现,打破这一切……”接下来用口型说:你爸爸就是这样。
这也是安娜没有试图在这件事上花精力转变他的观念,而是极有分寸地为海姆达尔说些好话的原因所在,对普洛夫来说,他自己想明白比任何言之凿凿的理由都管用,而那些日复一日的好话在“想明白”之后就会变成最大的参照。
威克多和海姆达尔对视一眼,有些啼笑皆非。
“爸爸。”威克多迟疑道。
普洛夫转过身来,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对着这样的脸,实在深沉不起来。
威克多嘴边的话掉个头,刺溜一下回去了。
普洛夫握住儿子的手,脸却转向海姆达尔,“男人……没有孩子……”
海姆达尔干笑。
普洛夫突然丢开威克多的手,握住海姆达尔的手,力气大得好像要把他的骨头掐断。海姆达尔强忍着没有甩开。
“男人!没有孩子!”普洛夫突然大喝一声,紧接着嘴巴一瘪,转身扑回妻子怀中。
安娜拼命咬住下嘴唇。
海姆达尔傻眼了,这是啥意思?
普洛夫还在念叨“男人……没有孩子……”之类的话。
“我们出去好不好?”安娜轻声细语。
普洛夫点点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海姆达尔,一脸委屈的说:“男人……没有孩子……”
安娜对儿子和海姆达尔递去一个尽在掌握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们,这道坎算过去了。
看懂了暗示的海姆达尔和威克多同时松了口气,然后激动起来。
海姆达尔被这戏剧性的柳暗花明弄得心神恍惚,心中的里小格晃着屁股扭秧歌,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房间内一时没了声音,片刻后,海姆达尔跳起来,着急地帮男朋友脱衣服,让他重新躺好,被威克多制止。
“差不多了,斯图鲁松先生,请陪我一起面对刁钻多疑的记者和多愁善感的球迷。”
海姆达尔呲牙一笑,握住他的手。
他推开窗子,奥拉尔扇动两下翅膀,飞出窗外,眨眼掠过屋顶,消失在一排烟囱后。
他关上窗户,病床上的威克多发出一声闷哼,牵动着海姆达尔的思绪。
思嘉塔仿佛没有注意到病人的异状,继续手上的涂抹工作,但动作却比之前更加小心了几分。
威克多背后的疤疮不断向外蔓延,他的痛苦每天都在加剧,治疗师和护理师通过千篇一律的宽慰之言安抚病人和家属的情绪,海姆达尔只能强迫自己摆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想因此影响到威克多的情绪。
他像往常那样送思嘉塔出门,趁机寻求更多的真相。
“威克多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你们还是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吗?”
思嘉塔放低声音说:“新的治疗方法昨天才开始,您别着急,会起效果的。”
海姆达尔没有办法,只能像往常那样貌似理解地点头。值得安慰的是不知是威克多身体底子好,还是诱他发病的因素在体内积蓄得较少,他的病情没有同时期入院的其他病人严重,扩展得也没有别人快。海姆达尔一门心思想着这个,试图通过它淡忘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恐怖景象。
思嘉塔拍拍他的胳膊,走向下一间病房。
走道的另一头突然嘈杂起来,树蜂龙房间位于走道底部,所以海姆达尔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隔壁绿龙房间的家属开门伸脖子张望,是一位身着亚麻色巫师袍的年轻女士,而后转头与他对望一眼,向他使了个一块去围观的眼色。
这几天海姆达尔慢慢和附近病房的家属相熟,也许是同病相怜的心态促使家属们抱团,大家相互帮助,相互关照。
海姆达尔回头扫了眼树蜂龙房间,吃过药水并涂抹过药膏的威克多在双重镇静作用下已经睡去。
海姆达尔不放心的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一切如常,他轻轻关上门,和那位迫不及待的女士结伴朝喧闹处走去。
海姆达尔很快发现,纷乱来自脊背龙房间,那间房的病患是索尔杰尔。
熟悉的咆哮声自大开的房门内喷涌而出,走道上已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家属,他们相互议论着,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护理工和护理师从四面八方跑来,冲进脊背龙房间,海姆达尔挪动位置,只看到相同的巫师袍在里面晃来晃去,晃得人头晕,偶尔伴着索尔杰尔的几声怒吼和治疗师逐渐变得严厉的安抚。
“滚!!!”
随着声嘶力竭的咆哮被赶出门的是脸色铁青的帕尔梅,他下意识地转身再进入病房,不知什么缘由又停止前进的步伐。在周遭人的打量中黯然地走到一旁,低着头,疲惫地靠在墙壁上。
海姆达尔想了想,决定不去打扰他,这个时候他更需要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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