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顿涮肉吃得很尽兴,赵芸摸了摸圆溜溜的肚皮,拉着申屠白出了营帐。
天色已黑,但下了一天的雪,天地间一片莹白。不打火把,也能隐约看得见脚下的路。营地更是数量众多的被火把照得通明,十步一守卫,十息一巡逻,看得出来,泽亲王将营地布置得很严密。
不过,看到申屠白和赵芸两个,那些守卫并不上前阻拦或询问。站在远处轻轻的见个礼,便径直去做自己的事。灵师本领高强,但有时候脾气也相对古怪。保持尊敬,同时保持距离,才是最稳妥的相处之道。
泽亲王深知这些道理,划给灵师住的那一片区域,虽然也挨着主帐,但基本上是营地里最安静的地方。免得哪位被普通士兵一不小心冲撞到,心生不快。
“除了有脾气,这位亲王大人也有些真本事。”赵芸一路走,一路打量沿途遇到的那些士兵,对申屠白传音道。一名将领,领兵打仗的能力强不强,只能在战场上才能得到印证。但治军的能力,可以从营地的布防、士兵的神态等一些小细节中看出来。
尤记得,她和申屠白刚入军营时,那些士兵的眼底不是一片死灰,就是一片决然——侯镇海和几十万大军集体阵亡带来的恶劣影响,并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但现在再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变了,灰心丧气被赶到了一边,只剩下决然坚毅、视死如归。
这些变化,都是在最近短短几天之内发生的。可见,泽亲王的手段了。
“皇族中人,主要学的就是如何把握人心。如何让别人为他所用。若是在下一场战役开始前,泽亲王连士气都提不起来,那我倒要怀疑他的身份了。”申屠白顺着赵芸的视线看了眼,唇角微勾,淡淡的开口说道。
赵芸想了想,点头道,“也是。”皇族之人一生下来,就在那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能力再平庸,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比得上的。究其根本,还是应了那句老话,“见过识广”罢了。
宇文希刚从营帐里出来,就看见赵芸扯着申屠白的袖子,有说有笑的在营地里漫步,有种淡淡的温馨感在他们周围环绕。他眼睛一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走到了近处,笑道:“白灵尊这是带令爱散步?真是好兴致。”
“小孩子晚上吃的有点多,走一走好消食。”微微朝宇文希点了点头,‘普通英俊的带着沧桑气的中年男子’略带宠溺的看了他的‘女儿’一眼。那模样,妥妥的慈父不解释。
赵芸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眼角抽了抽。心道还好,申屠白记得自己现在是白画楼,没给宇文希脸色看。不然以他对宇文家人的态度,分分钟露馅。脑子里想着这些,赵芸也松开申屠白的袖子,腼腆的抿嘴一笑,对宇文希行了一个半礼,“无生见过殿下。”
白无生,取无中生有之意。白画楼的女儿,今年十岁,四级修为。赵芸的身高本来就比同龄人要矮,加上之前她三十岁年纪,陡然变成八岁小孩儿也没露馅,如今扮演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倒是手到擒来。一回生二回熟嘛。
“白姑娘无需多礼。”宇文希笑了笑,显得十分谦和、平易近人,“军营里没有女孩子,白姑娘怕是有些无聊。我营帐里有些从京城带来的小玩意儿,一会儿我让人给姑娘送去,解解闷也好。”
白无生乖巧的看了眼白画楼,白画楼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她这才高兴的娇声道:“谢谢殿下。”
“小事一桩。”
宇文希微笑,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白画楼见女儿高兴,脸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看着宇文希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宇文希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白画楼虽是散修,但论修为,比皇叔父也不差什么。两人都是八级修为。一个正当壮年,一个却是垂垂老矣。若是能拉拢白画楼彻底为皇家所用,也是一件好事。
心里打着算盘,宇文希适可而止,并没有急着表现,“东西我一会儿让人送去,现在就不打扰白灵尊你们散步了。日后若是有空,可以到我营帐里坐坐。”最后一句没有主语,听着有些分辩不轻。但赵芸和申屠白都知道宇文希真正想要邀请的人是谁。
白画楼沉默的点点头,没有接话。宇文希也不在意,低头朝白无生笑了笑,告辞离开了。
“宇文希给我的感觉就是个蛇精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我一直搞不清他在想什么。没想到今天我居然能看到他身为‘正常人’的一面,虽然有点儿假猩猩,但总比阴阳怪气的模样好。”赵芸摸着下巴,目送宇文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再次伸手扯住申屠白的衣袖,笑眯眯的开口道:“嘿嘿,你说,若是他知道我们俩的真正身份,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
申屠白见状,心里好笑,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漫不经心道:“是他自己凑上来的,我们没人逼他。”至于他的那些妄想,抱歉,他没兴趣满足他。
“‘父亲’大人,你也太不厚道了。看在人家费心思讨好‘你闺女我’的份儿上,你也该给人家一点儿甜头尝尝。”赵芸闷笑,仰头看向申屠白,调皮的眨了眨眼,“嗯,就算为了我的伙食。”
作为宇文希都要讨好的人,营地里的膳房师傅自然也会更加用心的对待。都是人精呢。
“能不提‘吃’吗?”申屠白眉毛抖了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赵芸今天吃了多少东西,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了。但这还在消食呢,这丫头竟然又想到吃的了。要不要这么没心没肺?
散步回去,各自洗漱歇息。一切妥当,熄了灯后,赵芸却没有睡——任谁在骤然得知身体或许出了问题后,怕是也不能心大的一夜酣眠。目前虽说除了食欲倍增外,还没有出现别的不好的影响。但赵芸依旧想要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所在。
双腿盘坐在床上,赵芸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边膝盖上,轻轻阖上双眼。自那天发现彻夜打坐体内的灵力也没有增加的迹象后,她已经停了几日晚上的修炼。像平常人一样睡觉歇息。
申屠白说她体内的能量有被抽取的痕迹,但白日里,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凭他的敏锐,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而不被发觉。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晚上她沉浸在修炼里,或陷入酣睡的时候,她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变化。
照样像往常一样入定,赵芸却是留了一分心神在外,保持警惕。不一会儿,黑暗的空间里,五色的灵气分子争先恐后的涌来,从全身的毛孔钻入体内,汇入经脉,最后归于灵力海。
灵力一遍一遍的在体内流转,一个小周天,一个大周天,随着外界不断的灵气的涌入,赵芸能感觉到丹田的灵力海,稍稍往上涨了一线。所以说,前几天她认真修炼一夜,却毫无所获,这个现象并不正常?
沉下心,赵芸继续修炼。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捣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丹田灵力海内的灵力又上涨了一丝。一股熟悉的充实感在赵芸的心里扩散开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又精力充沛起来。心里正高兴,异变却在此时发生了。
只见一束淡淡的星辉突兀的出现在灵力海上空,星辉的尽头一个黝深的黑洞缓慢的旋转着。因为它的出现,平静的灵力海翻起了汹涌的波涛。一些灵力逸散出去,然后被黑洞快速吸走。几个呼吸之后,黑洞像是‘吃饱’了,闪烁两下,就直接流星一样消失不见了。
从现身出来,汲取灵力海内炼化过的灵力,到满足了闪身消失。那个黑洞的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赵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人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灵力海内,今晚她修炼出来的那些灵力凭空消失了,却是证实它来过的铁证!
尼玛,我说怎么潜心修炼一夜,结果体内的灵力都没增加一分呢?原来是被一‘洞’给吃了!而这几天晚上她没再修炼,灵力海内没有多余的灵力可以让黑洞“吃”,所以黑洞就逼着她白天努力进食,将食物转化成能量抵作替补么?
根据之前‘看到’的线索,赵芸默默的做出推断后,略感牙疼——不用多想,她也能猜到那个鬼畜的黑洞是从哪里来的。
内视眉心,一片璀璨的星河中央,一个神秘幽深的黑洞正缓缓旋转着。洞口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灵力,赵芸嘴角抽了抽,哀悼了一声,果然!
看来,她最近还是得勤奋起来,每天晚上坚持修炼了。
不管是那片星河还是那个黑洞,给人的感觉都很神秘,赵芸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眉心。但从开始到现在,它从未害过她。甚至,赵芸隐隐觉得,那次昏迷后,她之所以能‘梦见’现代的父母,应该也和它有关。
现在它明显是需要能量的样子,赵芸只能尽量提供给它。别的办法却是没有的。因为它,从来都不在她的控制之下。或许,她本身也只是它的一个载体?
这样想着,赵芸收回了最后一分心神,开始专心修炼。按照她现在的修炼速度,一夜的时间,足够她再修炼出多余刚才两倍的灵力。尽早将黑洞的需要满足了,她的修为才可能继续往上增长。不然,她怕是别想突破到七级了。
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赵芸心里轻松不少。很快就再次入定,进入深层次的修炼当中。
此时,外间已经过了子时,万籁俱寂。
营地里,除了守夜的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偶尔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噗噗的炸裂声,一片安静。士兵也好,主将也好,都陷入了沉沉的梦乡里。
咻!咻!咻!
黑暗里,数十只羽箭破空而出,射到营地内的毡房上。箭头上的火星遇到毡房外的稻草,兹拉兹拉,燃烧起来。因为白天下雪,最外面一层稻草是湿的,被火一烤,浓浓的黑烟冒了出来。
“敌袭!”
守夜的士兵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迅速敲响手中的锣鼓。同时组织起人手,格挡敌人射来的羽箭。可是,夜深之时,士兵们本就困乏不堪,如此措手不及之下,反应更显迟钝。幸运的只是衣服上沾染了火星,就地一滚,火星熄灭,便能保住一条命。大半的人却是避让不及,直接被箭矢射中,立时丧命当场。
敌人又一轮羽箭射过来,又有几座毡房着火,火光将周遭浅浅的积雪印染成了烟霞一样妩媚的红色。
赵芸被锣鼓声惊醒,意识不对,一个激灵腾身跃将出去,入眼就是几座被火舌包围起来的毡房。耳边是冷兵器相互碰撞的叮叮声,错乱的脚步声,和一阵马蹄声。
赵芸猛然抬手,徒手抓住一只斜刺里飞来的羽箭,眉头一掀,腾身跃到自己的那座毡房顶上,眯眼往远处瞧去。一队人马飞奔出营地,朝羽箭射来的方向驰去。想来是要去找场子了。领头之人一身金色的盔甲,手里拎着把大刀,显然是泽亲王本人无疑了。
身旁有轻微的声响,赵芸扭头,就见申屠白姿态翩然的落到了自己旁边。而其他的一些随军灵师,也和他一样,站在就近的几座毡房顶上,远眺观望。紫阳山的那位大长老和另外几位修为颇深的弟子倒是没露面,现身出来的都是白家父女这样对外招募来的散修。
申屠白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往远处看了眼,侧头问她,“没事吧。”
“没。”赵芸摇头,这种小规模的偷袭,她能有什么事?耳边杂乱的声音渐消,敌人已经撤退,营地里的士兵正忙着救火,并处理善后事宜。赵芸仔细看了看,被烧毁的毡房有十来座,都是灵师或有品级的武将居住的地方。普通士兵那边,倒是没什么损失。
“敌人都摸到了营地前,那么多岗哨却无人察觉。泽亲王怕心里气得狠了。”视线停留在远处,赵芸若有所思的开口道:“敌人袭扰成功,肯定不会恋栈。这会儿怕是已经跑了。不过,泽亲王敢亲自带人追出去,也是艺高人胆大了。”
万一敌人在外设伏,故意引他出去,他肯定是一栽一个准儿。
申屠白不置可否,下巴轻轻一抬,在虚空处一点,“他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后面有人撑腰。那几个修为不弱的灵师跟在他后面呢。”
顺着申屠白的视线看去,赵芸果然发现泽亲王身后有几个不起眼的黑点。仔细一看,竟都是随军灵师中不怎么起眼的几个人。愣了下,赵芸有些恍悟,“那几个人应该也是朝廷的人。并不是普通散修。”
紫阳山不收皇族以外的人,但只要依附朝廷,普通的散修也可以获得不错的修炼资源。能力出众的,还会被委以重任,派往各地省府坐镇。这对很多散修来说都是很有诱惑力的。像白画楼这样纯粹的,修炼到八级都一点儿没和朝廷沾上干系的散修,其实并不占多数。
而那几个不起眼的散修,表面上的修为都只有六级左右。可实际上,都是些修炼到了八级的老怪物。平时不和紫阳山的子弟来往,也不和别的散修来往。作风和他们师徒俩差不多。只是他们那一小撮包括了好几个人,所以就算独来独往,也没有赵芸他们师徒俩显眼。
营地里的随军灵师本来就分了好几路。一路就是一个小团体。别人插不进去。其中区分最明显的,就是紫阳山的灵师,和普通散修。而普通散修里,又因为地域、往日交情等等分出了好些小团体。
几个不起眼的灵师聚在一起,也不起眼。但赵芸因为神识天生就比较强大的缘故,隐隐能察觉到他们身上的违和感。具体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申屠白却是一眼看穿他们的修为。
听到赵芸的话,申屠白神色不变,黝黑的眼眸,深沉如水,“宇文忌这些年,想方设法网罗资质良好的修士为朝廷所用。家世清白、忠心有嘉的都进了上林苑;有上进心、能力出众,但性格跳脱,不怎么好掌控的都被派到了各个省府。而那些有能力,却不安分守己的,都被他当作了随时可以丢弃的卒子。”
说到这里,申屠白顿了顿,沉声道:“没有四叶月,宇文一族的实力只会越来越弱。但这样的他们,却霸占着锦国一半以上的修炼资源,灵石、灵花、灵脉……万花谷和清卓溪的实力,已经逐渐深厚。他们不可能一直容忍下去。早晚,宇文一族会被替代!宇文忌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自从登上帝位,他就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
“而你的出现,是一个机会。宇文一族,若是能再出十来个高级灵师,万花谷和清卓溪至少会安分五十年。你是我徒弟,他虽然对你礼遇有嘉,却还是怕你反悔。所以才会赐了个官儿给你,将你弄进上林苑,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说完,申屠白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抬手揉了揉赵芸的头发,“他做皇帝做得太顺了,诏令一出,莫敢不从。这些年下来,他脑子里除了‘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恐怕再不剩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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