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陆进依然自己一个人去了县祝衙门。
他可不像自己的家主周昂,可以一天里只上半天班,而且就这半天班,他不来也没人说什么,别说上官不问了,就连同僚们也都不以为意。
更有甚者,他就这么弄,中秋节的福利依然是整个衙门的第二档。
只稍稍略次于县祝高靖一人而已。
但那是因为他的重要性,和对整个衙门的贡献,丝毫都不会因为他的缺班而受到影响——单说贡献,自他入职县祝衙门以来,甚至是超越了其他所有人的。有好几个月,整个县祝衙门的功绩其实都是他自己占大头,甚至是独占!
而且他还特别愿意分润自己的功劳给所有同事!
这种情况下,别说他过去基本上都是每天中午准时来衙门了,就算他一直不来,同僚们也只有念他的好的份儿,谁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对于这些,陆进作为门人,只是满满的骄傲,一个作为周氏门下之人的骄傲,却一点都不羡慕——那是能羡慕得来的吗?
那妖怪是好找啊,还是好杀啊?
谁都知道就在此刻,就在翎州城里,就必有妖怪,不可能一只都没有,有能耐你去找出来呀!
再说了,就算是那只八品的熊妖得了失心疯了,自己跑到县祝衙门里了,剑给你,你上呀,你能靠自己杀死它吗?
这根本就是羡慕不来的!
所以,陆进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那一份。
他作为官方修行者中的新进者,一来的确正在兴头上,对衙门里的各种事务都极为好奇、极为上心,二来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前途,得来倍觉感恩,极为珍惜,三来他性子里就带着一份憨厚诚恳,做事情唯恐不够用心用力,也唯恐对不住家主的这一番提携与拉扯,丢了他的人。
所以迟到早退之类,在他而言是绝无可能的。
就算不用留在衙门里值夜了,他每天也总是早早到,迟迟走,不拘上司处高靖杜仪等,有什么吩咐,他一定尽心竭力,就是其他的官方修行者同僚们,谁有什么事情要他搭把手,他也从不推拒,简直随叫随到,做事尽心尽力。
今天也是这样。
他来到县祝衙门的时候,门才刚打开,他也不善言辞,路过门口的时候,几个过去作为同僚,现在地位已经比他低了一截的看门小校冲他点头哈腰地问好,他都是亲热而又客气地憨笑着回应,等到了公事房,同僚们还一个都没来,他就一个人默默地挑开炉子,坐上水,然后开始打扫。
这些活儿,其实不必他来做。
县祝衙门有钱,仆役也不少,光是定点就在这座跨院里服侍的仆役,就足有五个人,洒扫庭除烧水倒茶的事情,都尽有仆役在呢。
但是,一来他从小被陆春生用棍子打着长起来的,早就习惯了手脚不闲,既然来了,就下意识地找活儿干。
二来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虽然也有资格在这官方修行者们的公事房里拥有一席之地了,但那都是来自家主的提携。
事实上自己不但身无寸功,而且还大字不识,真的是并不够资格跟家主的那些同僚们并列——是的,虽然卫慈啊冯善啊方骏啊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出自周昂的门下,又是新进之人,而对自己有丝毫的瞧不上,但直到现在,他也始终都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够资格他们并列的。
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家主的同僚——或许高不了一级,但高半级总是有的。
所以呀,既然自己地位最低,做一些仆役该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
过了不大会儿,陈翻果然就第二个来了。
他来了正好看到陆进的房间大扫除收尾,便不由笑道:“老陆你真是……我觉得我每天都已经尽量早来了,还是落在你屁股后头!”
在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而言,他俩进来的时间不差前后,不但都是杜仪带出来、一脚跨进修行者门槛的,而且还都跟周昂关系密切,陈翻对周昂言必称大兄、毕恭毕敬,陆进则干脆是周昂的门人。所以,他俩其实是最能找到平等感觉的,平常时候,也算是最为投契。
然而陈翻是读书人出身,识文解字,颇有谈吐,但陆进却不善言辞。
他闻言也只是直起身来,憨憨地一笑,道:“我习惯早起了!在家也闲不住,吃过饭就来了。”
陈翻笑笑,问:“大兄可回家了?”
陆进点头,说:“他说他下午过来。”
陈翻颌首,见他还在忙活,反正知道劝说也没用,就干脆也伸手帮忙。如此两人把屋子扫了一遍,仆役们才陆续吃过早饭来了,见两位官老爷在干活,赶紧把东西接过来,往屋子里稍稍地撒一点水,又把那些书案逐一擦擦抹抹。
却好水烧开的工夫,其他人也就陆续的来了。
于是陆进和陈翻开始忙着给大家倒水、冲茶,有人随口问一句周昂可回家了,陆进依然是那样子的回答,说他下午过来,于是大家也就不再追问。
虽然周昂过去这段时间,每天下午必会过来,昨天偶尔缺勤,也没提前给个说法,是会叫同事们多少有些诧异的,却也无人在意。
一来大家不觉得他会遇到什么凶险,二来也不会有人介意他的缺勤。
很快,屋子里就坐满了人。
仆役们收拾完了,退下去了。
于是大家就又开启了闲扯模式——此前大家开会,高靖采纳大家的建议,做主定下了各种方略,又是城内加紧布控,又是城外多多巡走等等,大家都认真地去做了,但什么都弄了一遍,依然没有收获,无奈之下,大家还是只好撤回来,坐在在公事房里喝茶、闲聊、推牌九,等着案子自己出现,或者线人处的消息。
刘瑞来的偏晚。
一进屋他就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刚才来的路上,碰到郡里那边一个认识的,好生得意对我说,‘这个月你们县祝衙门那边,怕是要打空票了吧?’,真是气死我也!”
所谓“打空票”,大家都明白,就是每个月的照例汇报的公文上,实在是没什么可写的,只能自己检讨——意思就是本月的工作业绩是零。
这当然是一种嘲讽!
不过县祝衙门跟郡祝衙门向来不怎么和睦,彼此争功、抢案子抢到快要开打的场面,也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来自那边的嘲讽,只要不是被人当面说到自己脸上,就已经有了很强的耐受力了。
所以刘瑞这么说,屋子里的官方修行者们虽然也气愤,却更多的还是无奈,方骏就叹了口气,带着些不屑地说:“那帮鸟人,你别搭理他们,过去几个月,咱们衙门哪个月不是郡中翘楚?也就这个月打空票而已!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卫慈闻言却皱着眉头,道:“不大对!此前也没听说郡里有什么斩获呀!按说大家要都是两手空空的话,他做什么来嘲讽你?”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是一愣,旋即都明白过来了。
刘瑞更是一拍大腿,当即便道:“可说是呢!回来这一路,我先是气不忿,想着想着,就逐渐咂摸出来,估计昨天他们郡里有所斩获?”
离得近的,此时不免交换个眼神儿,彼此眼中都有些无奈加颓唐。
刘瑞自不可能编这方面的瞎话,所以,这个分析几乎是必中的了——方骏大约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无奈地皱着眉头,自嘲,“那完了!最迟不超过明天,郡里必然会下公文申斥了!这帮鸟人,每个来由都得找机会敲打咱们,何况如今这个情况?”
于是大家要么哀叹,要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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