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四面卧当中。
吴悠赤着足,倦倦地躺在小楼的松藤软榻上。她的足柔软纤细,足指上涂着枣红色的丹蔻。一把乌黑的长发从榻上一直拖到了地毯。
长发上已沾着几片枯黄的梧叶,她却只是看着,懒得收拾。
“姑娘,该用晚饭了。”月儿把着一碟金乳酥轻轻地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龙眼汤一直端到了她面前。
吴悠坐起来,喝了两口,便盯着汤,怔怔地出神。
“又胡思乱想了。”月儿叹道:“他虽最爱喝龙眼汤,姑娘就这么死盯着,也盯不出一个‘他’来。”
又提起他。吴悠心中一痛,啐道:“又来磨牙!什么他呀我的。快去把先生批的医案给我拿来才是正经。”
月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稿,道:“这个不是?月儿什么时候敢把姑娘的宝贝忘了?只是今天的稿子太多,我怕姑娘看了头昏,只拿了一半而已。”
随手抽出一张梅花笺,几个工工整整的灵飞小楷,是自己写的:
小儿夜啼,腹痛,面青,冷证也。大蒜一枚,乳香五分,捣丸如芥子大,每服七丸,乳汁下。又,曲脚而啼,状若惊搐,出冷汗。用安息香丸。另姜黄一钱,没药乳香各二钱为末,蜜丸芡子大,每服一丸,钩藤煎汤化下。
“安息香丸”之下是他的朱字:“宜用紫苏汤。”
字迹有些潦草,看上去好像是精神不济时写出来的。莫非……又病了?
他精神最好的时候,写的是一笔吴兴赋那样的小字。若风痹发作,笔划便僵硬起来。极累之时会写成行楷,更严重的时候又换上了陈大夫重抄之后的小楷。他严忌大夫们在处方与医案上草写,以为草书字迹难辨,有时候一字之差,便是性命。
还记得自己进谷后第一次写医案,用的是行草,结果被他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勒令重新誊正。
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每隔十天,谷里就会有一次医会。大夫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谷里的、外头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研究疑难杂症。蔡大夫这一天最高兴。他喜欢热闹,聚会的时候总是妙语连珠。
当然,抢着和慕容无风搭话的人更多。有些大夫是从几百里以外赶过来请教难症的,抓紧机会问个没完。他的话从来不多,三言两语,切中要害。
但就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很少笑。倒是很谦逊,也很客气。
“不成名相,便成名医”,谷里的大夫是清一色的读书人,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咬文嚼字。讨论到最热烈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而他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极少搭话。
有时是外面的讲会,谷里不时也有大夫参加,他却总是推辞。实是医务缠身。再者,行动不便,一出门不免兴师动众。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以至于到了对自己过分苛刻的地步。他也不许别人提他的病,生了病也不许人探望。
每日入睡之前他都要批阅谷里所有大夫的医案。重要的会挑选出来汇编成册,在各大夫手中传阅。不重要的会退回来,由大夫们自行保存。
十年来,只要他不病倒,批阅之事便不会间断。
他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性情坚韧,脾气固执。
她还记得三年前初次相遇的情景。他只是和她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不知为什么,她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吞吞吐吐,答非所问。
第二日,两人偶然在走廊上遇见,她便慌张了。满脸通红、脚步发软、心砰砰乱跳。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他倒是很镇定,给她让出一条路,她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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