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陶泽安的是一行四人的采药队伍。
领头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大爷,头发胡子都夹了白,背也有些驼了,但筋骨还不错,爬山很利索,说话时中气十足。另两个正值壮年,身强力壮,陶泽安昏睡期间就是他们轮流着背的,背个人加开路完全不带喘气儿。最后一个还是半大小子,叫梁峰,浓眉大眼,虽然长得结实,性子也算沉稳,但稚气尚未脱尽。
几人都来自雁鸣山附近的梁家庄,彼此间沾亲带故,以叔伯之类相称。采药时既分工明确又能互相担待,气氛颇为融洽。
老大爷爬山年头久,认识的草药最多最全,也最熟悉它们的生长环境,负责定方向,是整个队伍的核心。
雁鸣山深,进山一趟就是五六天甚至十数天,山道难走,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草木刺藤,又不时有猛兽出没,两个壮年人就负责最累的开路、夜间警戒以及危险处的采药工作——不少稀罕的药草总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是件极需体力和胆量的事儿。
至于梁峰,今年才十五岁,虽已爬了两三年的山,却多是在小山打转,头一回进这雁鸣山深处,经验不足,三人就当带了个小徒弟,见习为主,没指望他能挑大梁。
他倒也勤快,平地采药、递送东西、生火做饭什么的从来不需要人开口。救下陶泽安后,喂水喂食之类的事儿也是他照顾的——当时陶泽安进了空间,一困在里头就近一天,身体留在外头毫无知觉,是梁峰用小火把粥熬得稀烂一点点给他灌了些进去。
有空间那奇特的雾气恢复精神,身体又进了食,醒来时的陶泽安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带头的梁大爷问了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何会晕倒在这雁鸣山中。陶泽安没法解释,只说了名字,其他的推说不记得了,称只知道醒来时躺在一条山涧旁,可能是摔到了脑袋。
大概是捡到陶泽安时,他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身上的衣裤撕成一条一条破破烂烂,穿着一双脏到看不出原样(山里不辨方向走了一夜弄的)但明显不合脚的鞋——虽然没人能看明白它是什么材质的——几人都露出了些同情的神色。
梁大爷拿起腰间挂着的小酒壶,宝贝地嘬了一小口,上下打量了一番陶泽安的小身板儿,叹了口气:“……可怜见的,怕是有人养的‘引药人’罢。许是采药时不慎跌落,被人抛下了,或者摔得不是地方,或者吓得厉害,得了失魂症了。”
陶泽安听得一脸不解,其他人看他却更同情了几分,不再进行这个话题了。梁峰还安慰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生生把他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陶泽安一头黑线,顶着鸟窝头私底下追问了许久,才知道这“引药人”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靠山吃山,这雁鸣山附近,有不少采药过日子的人家。
药分三六九等,价格各不相同。最普通的白菜价还不一定卖得出去,得低三下四看收购人的脸色,一大麻袋也就能卖几个铜板。珍稀一点的,价格就直线上升,可以待价而沽。再珍贵些的,比如五百年往上的人参之类,寻着一株,中间商都会听着风声主动找上门来。
而最少见最珍贵的,则是灵草。
灵草是一些只有在极苛刻的环境下才能生长的植物,无比娇贵,但无一例外具有非常神奇的功效,祛病延年什么的不在话下,起死回生都不是不可能。但寻常人吃了一般受不住,多是仙家收去经过特殊处理后用作他途的。灵草难得,只有寥寥几个大仙门才有办法种植,小门派只能四处搜寻,仙人们出手大多非常阔绰,药农们有时挖到一株稀罕的,甚至一辈子的吃喝都不用愁了。
但是,极高的利润必然伴随着极大的风险。灵草不但难寻,近乎可遇不可求,生长的地方也全都极险要,且往往有猛兽守着——更有甚者,还可能出现比寻常野兽更厉害百倍的妖兽——普通人就是找着了,也不一定有命取到。再者,灵草的收取、保存也极困难,一个不慎,稍稍碰断一片叶子,或者没有及时放入玉盒中保存,都会灵气全失,立刻枯萎。
高利润,高风险,总会刺激人走些旁门左道。有人便动了歪点子,专门攒钱去外乡买些小孩儿——附近知根知底的人家哪怕再穷,也是不愿把孩子交给这些人的——从小训练他们攀爬和采药的技能,稍稍长大一些,便带上他们专门去传说有灵草现世的地方寻药,危险的事由这些买来的小孩做,得了灵草全归主人家,这便是“引药人”。
因为去的都是最危险处,引药人的一生大多非常短暂,且往往终其一生也过不上一天好日子。
小时候训练艰苦不说,为了他们能进入些狭小的地形如石缝、溪洞等,也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得到的吃食都很少,总是饿得皮包骨头。但这些与正式寻药后的日子比,都不算什么。
主家不会像寻常药农,估摸危险程度再决定动不动手,一找到灵草,只会两眼放光地强迫引药人去采。
这个过程总是九死一生,险峻的自然环境是一方面,凶恶的野兽是另一方面——为什么叫“引药人”而非“采药人”?便是有时他们甚至要充当诱饵引开妖兽,属于灵草的“引子”。
至于采草时一不小心弄坏了一株,更是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毒打,也更容易在下次成为“诱饵”。
怪不得梁大爷一提引药人,其他人脸色都变了——这种损阴德的事,是寻常人决计做不出来的。
梁峰怕陶泽安难过,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安慰他:“梁爷也就那么一说,也许不准呢!你看,你虽然瘦巴巴没几两肉,但至少脸挺白净的,看起来不像吃过太多苦头的样子……”
梁峰本不擅长安慰人,说着说着大概觉得这实在算不上理由,挠了挠头,嘿嘿憨笑了两声,笑中带点抱歉,下结论:“但这都过去了,你摆脱了他们,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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