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事情稍稍平息后,我修书着人送去临安,亦告知了将军阵斩阿鲁保之战绩,如今也只希望公主府仍能控制事态……镇江之事,固然太子心存执念,不肯离去,但身为近臣,我不能进谏劝阻,亦是大过,此事若有暂时平息之日,我会上书请罪……其实回想起来,去年开战之初,公主殿下便曾叮嘱于我,若有一日局势危殆,希望我能将太子强行带离战场,护他周全……当时公主殿下便预料到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作为近臣,闻人不二何尝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最好。但这几日以来,君武的作为也委实令人动容。那是一个年轻人真正成长和蜕变为男人的过程,走过这一步,他的前程无法限量,将来为君,必是儒家人梦寐以求的英才雄主,但这其中自然蕴含着危险。
这中间的分寸,闻人不二难以取舍,最终也只能以君武的意志为主。
岳飞叹了口气:“闻人兄不必如此,如宁先生所言,世间事,要的是世间所有人的努力。太子也好,你我也好,都已尽力了。宁先生的想法寒冷如冰,虽然常常正确,却不留任何黥面,当年与我的师父、与我之间,想法终有不同,师父他性情刚直,为善恶之念奔走一生,最终刺粘罕而死,虽然失败,却义无反顾,只因师父他老人家相信,天地之间除人力外,亦有超越于人之上的精神与正气。他刺粘罕而义无反顾,心中终究相信,武朝传国两百余年,泽被万千,世人终究会抚平这世道而已。”
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说到这里,微微地笑了笑:“师父过世十余年,他的精神仍在影响世人。而今武朝虽然乱象纷呈、混乱不堪,但我也总是相信,到了最后,人们会给这天下一线生机。”
说完这话,岳飞拍拍闻人不二的肩膀,闻人不二沉默片刻,终究笑起来,他转头望向军营外的点点火光:“镇江之战渐定,外头仍有数以十万的百姓在往南逃,女真人随时可能屠杀过来,殿下若然苏醒,定然希望看见他们一路平安,因此从镇江南撤的队伍,此时仍在防备此事。”
“自当如此。”岳飞点了点头,随后拱手,“我麾下主力也将过来,定然不会让金狗伤及我武朝百姓。闻人兄,这天下终有希望,还望你好好看顾殿下,飞会尽全力,将这天下正气从金狗手中夺回来的。”
昏暗的光芒里,都已疲惫的两人彼此拱手微笑。这个时候,传讯的斥候、劝降的使者,都已陆续奔行在南下的道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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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如墨一般深沉的黑夜。
秦桧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悄悄下床,挑亮了灯盏,门外传来有紧急讯息时才会响起的敲打声。
“你衣服在屏风上……”
没能找到外袍,秦桧穿着内衫便要去开门,床内老妻的声音传了出来,秦桧点了点头:“你且睡。”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外头的下人递过来一封东西,秦桧接了,将门关上,便折回去拿外袍。
“我一会过来,你且睡。”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将袍子穿上,拿了油灯走到房间一侧的角落里坐下,方才拆开了信息。
他将这信息反反复复看了很久,眼光才渐渐的失去了焦距,就那样在角落里坐着、坐着,沉默得像是渐渐死去了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老妻从床上下来了:“……你有着紧的事,我让下人给你端水过来。”
秦桧看看老妻,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过了许久,他抬了抬手中的纸张:“我说对了,这武朝完了……”
秦桧以前也常常发这样的牢骚,老妻并不理会他,只是洗脸的热水过来之后,秦桧缓缓站起来:“嗯,我要梳洗,要准备……待会就得过去了。”
“去哪里?”
“入宫。”秦桧答道,随后喃喃自语,“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他在老妻的帮助下,将白发一丝不苟地梳理起来,镜子里的脸显得正气而刚毅,他知道自己就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想起秦嗣源,过不多久又想起靖平之耻时的唐恪,道:“你看我与唐钦叟,也有几分相似……”
老妻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过不多时,宫中来了人,秦桧跟随着过去。马车离开了秦府,街面之上,响起五更天的更声。临安城中依然黑暗。从此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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