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锦早年丧父,和寡母相依为命,蜗居在京城偏远的一处小院。周围皆是杀鸡屠狗、引车卖浆之流,邻居们敬重这对母子是读书人,倒是甚少滋扰。
这小小院子在巷中如鹤立鸡群,修整的洁净素雅。有凉棚,有葡萄架,甚至还有巴掌大的一块菜地。进到屋中,便见到了一众老旧家具上都放满了书籍。
方中锦和方母此时坐在屋内,方母眼角犹有泪痕,叹口气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那好叔父把你的名字给划了,今年我们无法参加科举了。”没想儿子只默默点头,既不惊讶也不愤怒。
“方孝孺如此欺人,我们再不和方家做个了断就是生生打你父亲的脸了。”方母继续说道。
方母本名田颖,父亲田稚斌曾官拜户部侍郎。她如今虽已颓老,年幼时却因才貌双全闻名。她的父亲最看好自己的学生方孝闻,赞他是一时人杰,并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今人都知道方孝孺是一代鸿儒,却没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哥哥方孝闻了。他曾经是先皇朱元璋认定的国之肱骨。但他的一生可说是跌宕起伏,非常坎坷。
朱元璋平生多疑好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手中位极人臣,又被他下令处斩。文成武将在他眼里就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还能生出一茬。当年朱元璋看好年轻的方孝闻,有意提拔他。但是在太子朱标过世后,忽然又将他闲置不用了。有人说是因为方孝闻在皇上面前说错了话,更有人说这是为了把这人才留给孙子。只有在十多年被冷落不受重用后,再被朱允炆重新迎上高位,方孝闻才会对朱允炆感恩戴德。这中间的帝王心术到底如何,平头百姓又有几个说得清楚?
就在方孝闻甘心迎接自己的平淡人生时,却没想到田稚斌和他心目中的老亲家——方家老爷子方克勤——都因蓝玉案被株连,田稚斌自己也死在发配路上。
这一下变化生生打乱了许多人的阵脚。方家从如日中天忽然跌入泥地。然而方孝闻不顾家人反对,按约娶了已成孤女的田颖。没想到多舛的命运还是不愿放过他。因为家中贫困,方孝闻六年之后也因病逝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方中锦,和孤苦伶仃的田颖。
方家的妯娌们嘴上虽不明说,心中都暗怪田颖之父牵连,使得方家败落。后来又有风言风语,说田颖是克父克夫之命,将来必定还会克子。
田颖天天活在这些责难中,心中越发好强,发誓要把自己儿子培养成人才。她每天为别人浆洗缝补赚些小钱,都用来供儿子读书。自己则疲累不堪,远远比同龄人看上去苍老。
就在先帝执政最后一年,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把方家最后一个儿子——方孝孺——召回朝中,重新重用。方家这才又兴旺起来。而她孤儿寡母二人也亏了方家重办族学,方中锦从此可以到族学里读书,每月还能分五两银子月例钱。
如今既要和方家决裂,那族学是不能去了,月例也不能再拿。方中锦在心中暗暗盘算,可以到哪里寻份差使,补贴家用。
“你不用担心我,”方母说道。“这些年我攒了些钱,清苦日子过几个月没有问题。而且我还能重新接些针织的伙计维持生活。”她顿了一顿,用异常严肃的口气对儿子说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要被我这个老太婆牵绊了。”
方中锦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要让自己去干什么大事。
方母像是做出了天大的决定一般,说道:“你现在就启程回宁海方家老宅,在宅院内大槐树下深挖三尺,有一口木箱。木箱里有五十两黄金和一封极重要的信件。那信件嘛,还不到打开的时候。而其中的黄金倒可以拿来度日。”
她忽然冷笑一声,又说道:“天命本来就在我们这一支上。旁人就是想要夺取,也是无用。你父亲虽然已经没了,但你还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他老朱家还离不得我们。你虽然这次不能参加考试。但是只要再刻苦三年,下一个状元还是出自我们家。到时候却和他们方孝孺一家再没有干系了!”
方母的这些话说的方中锦一头雾水,但是她脸上自信笃定的神色却是方中锦多年没见过的。
方母忽然又转变神色,严肃地对方中锦说:“但你必须牢记,盒子和其中的信件极其重要,走漏了会有杀身之祸。现下外面已经开始不太平了。说不得,过几年正是我们乘风而起的大好时机。你此去只说是回家卖掉旧宅,别的半个字都不能多说!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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