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见状,就轻轻地拽了拽鲁定公的衣袖,不住地对他使眼色和摇头。
可是事已至此,即使一百个不情愿,鲁定公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君臣二人僵持之间,右史梁丘据脸色大变,责问道:“我们的国君,希望能够听到你弹奏一曲,难道你居然一点诚意都没有,不想好好地和我们会盟了吗?!”
他的这一番话,如果是站在己方利益来判断的话,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如果站在孔子他们的立场上来看,这就有些牵强其辞确实过分了。
当晏婴听到他的部下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顿时不由得一阵狂喜,没想到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梁丘据,居然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简直是一把冲锋陷阵绝佳的好枪啊。
他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道:“孔丘,你和你们的国君在会场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我倒是想问一问,是不是你们鲁国的国君不会演奏咱们齐国的齐颂呀?!如果真的不会演奏的话,这应该算是失礼了吧……”
鲁定公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国相,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们正在好好地商量呢,如何想把演奏……做得好一点。”
孔子这个时候也开口了说道:“我们的国君当然会演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得很。但是就在上个月的时候,我们的国君出郊外乘车狩猎,不小心摔伤了右臂,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恐怕没有办法亲自弹奏。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代替我们的国君弹奏一曲齐颂……”
这齐国的君臣的确是太过分了,居然想在会盟的时候,要另外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去演奏他们国家的国歌。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了孔子的话,齐景公很快就意识到,他应该是解脱之词,正想当场发飙。
可是,当齐景公的目光扫视到晏婴的时候,却一下子又迟疑了,因为这个病入膏肓的晏婴,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急不可耐,而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尽管是假装的。
晏婴回过身来,用征询的眼睛看了看齐景公,并轻轻地点头,向他暗示。
既然如此,齐景公有些悻悻然,只好点头应道:“那既然你们国君摔伤了,寡人也就不好说什么。那好请代宰相代奏一曲吧。”
可是,好戏还在后头。
因为这些狡猾的齐国人,占据了天时地利,绝对不会这么便宜鲁国人的。
还是那些美女,一个个又打扮得如花招展似的,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台上的是一只上古的七弦琴。
孔子一看,顿时乐了。
做官可不是他的特长,可是这个琴棋书画,这普天之下,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够比得上呢。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向当时天下最好的琴师师襄子学习过,因为学习得过于痴迷,他居然连续十天忘记了吃饭,以至于最后差点饿昏了过去。
历史上曾经有一段非常经典的对话,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孔子学习任何一段技艺,都不仅仅是学习技艺本身,而且还要更上一层楼。
也就是说,从学习初步的技艺开始,一直到最后学习做人……
由此可见,后世君王称之为万世师表,这孔子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孔子感到高兴,可不是死到临头不知死活。
他是觉得,这些齐国人的确是过于小看了他们鲁国,到了最后肯定是反受其辱的。
还是那些美貌女子,一个个低头顺眉,慢慢地将七弦琴和沉重的案桌,摆在了鲁国君臣的前面。
不过,这些姑娘们还是做了一点手脚,也就是本来应该把毛毡放在孔子一边的,可是他们偏偏却把它放在鲁定公一边。
这样一来的话,当孔子弹奏的时候,他就必须要背对着自己的国君鲁定公,面向齐景公了。
反过来也是,这无论如何从哪一个角度上来说,孔子都是失礼的。
齐景公等人的如意算盘是,只要这个不知死活的孔子,一旦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开始弹奏齐颂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绝佳的理由就是,孔子对他的国君大不敬,居然敢背对着自己的国君。
这难道不是该死的绝佳理由吗?!
一想到这里,齐景公不由得脸露得意之色,他和自己的得力臣子晏婴,此刻正处于未来胜利的陶醉之中。
如果这个孔子意识到这一点,他把自己的身子面对自己的国君,那么他自己的后背,必然是面对着齐景公,这也是找死。
那些美貌女子下台之后,又很快地消失了,也许他们现在要找个地方好好地看戏,因为等一会儿的刀光剑影,绝不是他们这些女人该看的。
台下的颜回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他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老师啊老师,希望苍天能够保佑你,能够保佑我们鲁国,不要再随随便便地被别人欺负了。”
他再看了看子贡、冉有他们,大家都是面面相觑,拿不出好的对策。
没想到自己一向聪明睿智的老师,就这样就像一个猎物一般,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恐怕这一回他真的是再也躲不过了。
台上台下,这个时候最得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上大夫黎锄,因为今天给他的国君出馊主意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今天出师不利,到时候如果要追究下来的话,最后一定会追查到他自己的头上的。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自己浑身长嘴,即使是跳到黄河长江,也没有办法洗清楚的了。
那现在到好,既然这些人马上就要中招了,自己的失误也就算不得什么,因为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在中国的几千年历史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哈哈,孔丘啊,孔丘,你也有今天!我今天倒要好好看你倒霉,看你是怎么死的,你完蛋了,你们的国君也要完蛋了。你们所有的人都要完蛋……”
孔子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他的脸上持续不变的笑,一下子凝住了,脸色大变,因为他也知晓了这些齐国女子的阴谋诡计。
看来有的时候,虽说是女为悦己者容,但是在古代的时候,在国家的利益面前,女色往往是绝佳的武器。
鲁定公也意识到问题不妙,他也脸色大变,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挽救。
孔子对鲁定公轻轻地点了点头,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然后自己围绕着会场转了半圈,对准备听自己弹奏一曲齐颂的三国君臣点头示意。
最后,他终于绕到了毛毡的旁边,先是把自己的身子面对鲁定公,这个时候他的背部自然是朝向齐景公的。
齐景公和晏婴等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心想接下来他们应该做什么了。
可是,这种得意还没有持续多久,孔子又一下子把身子扭了过来,刚好面对齐景公他们,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又是正对着自己的国君。
这还不是同样的,齐景公心里更加得意了,他偷偷地瞟了一眼晏婴,只见晏婴正在对黎锄他们发出信号,意思是让他们马上准备动手。
眼看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接下来是什么?
想必不用猜,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清楚的,因为不得不清楚。
不过,接下来让大家大跌眼睛的是,孔子连续转动了两次身姿,他最后终于跪坐在毛毡之上,可是他自己的面部是朝向祭台的。
也就是说,他既没有选择齐景公,也没有选择鲁定公,而是选择这庄严而神圣的祭坛。
鲁定公和齐景公两个人,都是位于孔子的侧面。
当孔子跪下之后,又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又开始浮现了那种标志性的微笑,然后将双手微微抬起,这等于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将要开始弹奏齐国的国歌了。
尽管表面上很是轻松,但是孔子的内心却处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状态。
他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记得在当初学习弹琴的时候,就曾经对自己的老师师襄子说过,自己学习弹琴,不仅要学习弹琴的技巧,还要理解曲子表达的意趣,在理解曲子表达意趣的基础之上,还要知道这曲子到底是在为谁歌功颂德……
以至于到了最后,连这位高傲的老师都称赞孔子是个无所不通的圣人。
当然,这也许是后人将孔子学习弹琴的精神给神化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来说,孔子的这种专心致志,刻苦钻研的学习态度,以及锲而不舍的求学精神,是永远值得后人学习的。
也许是过于用心,专心致志,当孔子竭尽全力弹奏完齐颂的时候,已经支持不住了。
到了最后,他的双手趴在案桌上,用眼睛扫视着四周。
可是,等着他的并不是热情洋溢的掌声,而是一声冷冰冰的质问。
只见那个晏婴,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责问着他道:“孔丘,你好大的胆子。你既然是鲁国中知书达理的贤人君子,可是你为什么不对着你们的国君弹奏一曲呢?!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你的国君不敬?!当然,你不面对我们的国君弹奏,也是对我们齐国不敬……既然你不尊重国君,就是罪无可赦。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左右!”
台下的士兵终于得到了最后的指令,他们提着刀戈,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指着孔子的要害之处,大有誓不灭鲁不还朝之势。
“哈哈哈哈……”
一声洒脱而磅礴的大笑,震慑了全场。
惊讶的人们,循着这笑声看过去,只见仰天大笑的不是别人,就是刚才那个体力不支的孔子。
“哼,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笑?!我看你是不是快要疯了吧。是的,我就是要一点一点的把你给逼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玩齐王问政的把戏?!”
晏婴的心里一阵掩饰不住的得意,就让你孔子做个笑死鬼吧。
这也算是在两国的历史上,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还没有等他继续动手,谁知那孔子止住了笑声,对他说道:“国相,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想来你也是个知礼之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对祖先要尊重是最大的……”
孔子的这一番话,晏婴其实又并不是没有想过,他料到孔子肯定会这么说。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这种理由却并不妨碍他对鲁国君臣痛下杀手。
只见晏婴的鼻子冷哼一声,道:“孔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看看这里,哪里有什么祖先?!”
他的话音刚落,孔子指了指旁边的鼎器,大声说道:“这些宝鼎,我们已经献给了你们齐国的太庙,配享齐国开国君主太公。难道你敢大不敬吗?!这可是你们齐国的开国君主呀!当然话又说回来,敬献你们齐国的太公,同样也是敬献给你们齐国的国君。这宝鼎之上,有我们国君的玉佩,我这是对鼎弹奏,这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礼敬我们鲁国的国君。”
“好,说的太好了。哈哈哈……代宰相,寡君真个是爱死你了……你简直是说到寡君的心坎里去了。好一个礼敬有加,好一个礼敬有加啊……寡君通过这一次会盟,不仅仅感受到代宰相的精湛的琴艺,更感受到代宰相的一片爱国赤诚,真的是太好了。咱们鲁国有你,还怕那些狼子野心的国度……哈哈哈……”
鲁定公拍案而起,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在狼子野心的齐国君臣面前,狠狠地将孔子表扬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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