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慈宁宫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妃嫔们轮流哭灵,由内务府例册分配。康熙连着数日守在孝庄灵柩旁边,眼神笃定,如常处理朝政,连心气儿都异常的平静。可越是如此,越令人心惊。他白日举丧哭灵,行尸走肉般依着规矩依着内务府安排的程序,完成丧礼要做的每一件事。起身、跪拜、叩首,再起身、再跪拜、再叩首,身后是乌泱泱的一大片,数千数万只眼睛盯着他,不容他有半点闪失。夜里他要集中精力处理政务,常常整宿整宿的不能睡觉,稍稍合一下眼便又该起身办事了。偌大的清国,没有时间让他悲恸。
灵堂中,以佟妃为首哭灵,她既是孝庄临终前钦定的皇后,众人便都趋之若鹜,不再将蓅烟放在眼里。佟妃后第一排跪着惠妃、容妃、宜妃、江妃,第二排则是德贵嫔、马嫔、良嫔...如此按照品阶依次跪到大门口。大殿以外跪的则是四品以上王公贵妇、内命妇等等,而皇子公主则在固定的时间由太监领着入殿跪拜,其她时候可在旁侧祭奠或者做自己的事。人多则乱,只要没有犯大过错,旁的无人会来计较。
胤褆、胤礽、胤祉、胤禛四兄弟年纪渐长,两三年前皆已开始涉及朝政。眼下康熙疲累,正是分担的时候,胤礽遂命人在偏殿摆了书桌,四兄弟一起在康熙的监督下协理朝政。一时康熙召见裕亲王、恭亲王,三兄弟有体己话要说,遂命胤褆等人暂且告退。
出了门,到了廊外,见外面秋阳高照,锣鼓喧天,白色的帷幔一直延伸到眼睛所能望见之处,胤祉伸了个懒腰,忽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好几天了,都没见江妃来给皇阿玛请安。”胤禛一本正经严肃脸,“我听说丧事由江妃全权管理,自然忙碌些。”
胤褆眯着眼望向天际,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往阶梯下走,说:“丧事有何重要?皇阿玛这儿才重要哩!”说着下巴朝一旁扬了扬,胤礽望去,正是良嫔端着参汤来了。
良嫔是宫里较为年轻的妃嫔,比大阿哥胤褆大不了几岁,她身边跟着一位密答应,年纪更幼,才满了十九岁,比胤褆还要小一岁哩。密答应得宠不多,见了几位阿哥,脸色先红了。
胤褆眉一挑,眼神落在密答应身上,话却是问良嫔,“良主子又给皇阿玛熬汤了?”
良嫔眼圈儿红红,一副悲戚模样,“皇上近来劳苦,臣妾实在挂心呀。”说着,与密答应给太子爷及阿哥们都请了安,方徐徐进殿。
胤褆望着密答应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病薨的消息传入凌肃初耳中时,已是两天之后。这两天里他一直在追捕一个江洋大盗,没能回府衙当差,对朝中之事便有所疏漏。下值回家时,他立在大兴府衙的台阶上,本能的往石街尽头看了一眼,像是在期盼什么。
宣威将军府已经点起了白灯,凌肃初入偏厅给父亲宣威将军请安时,宣威将军正在和继妻,以及继妻生的嫡子凌肃中说话。宣威将军说:“呆会要入宫祭拜太皇太后,你去告诉你大哥一声,叫他好好穿戴一番,别失礼。”凌肃中看了母亲一眼,正要答话,凌肃初竟忽然走进屋,说:“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继母眉梢一挑,闪过一丝厌烦,又笑容满面露出规劝之色,“方才的话想必你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不爱朝廷应酬,可你要掂量着,你虽然只是大兴府的一名捕头,若说入宫祭奠太皇太后你根本没有资格,也无人会加罪你。但你父亲是宣威将军,你若不去,到时候被有心之人把持,遭殃的可是你父亲。”
宣威将军板着一张脸,像是打了霜,硬邦邦的道:“他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不必理会他这个逆子!”为着凌肃初不肯去虎枪营,非要去当捕头,他几年过去都没有消气。
“何时动身?”凌肃初冷漠又客气的对继母说。
继母一愣,与亲儿子凌肃中对望了一眼,支吾道:“...亥时初分。”
“是。儿子这就去准备。”凌肃初道。
蓅烟一半的时间要听举丧事宜的进度摆布,另一半的时间则在灵堂里跪跪拜拜。她原本是哭不出来的,她与太皇太后的感情大约是建立在相互憎恶的基础之上。可她还是哭了,当她看见康熙一脸颓丧的姿态,在棺前泣不成声,她的眼泪自然而然就涌了出来。
夜半时候,她会借故回枕霞阁稍作歇憩,因为膝盖跪得红肿,再加上天凉,遂命素兮往柜中寻厚实的棉裤。素兮开箱倒柜,想寻一条白净的棉裤,却没想竟然找到了蓅烟遗失已久的银戒指。蓅烟坐在炕边愣愣的发着呆,看着手心里的戒指,陡然忆起十多年前在长沙城的旧事。噬心蚀骨的思念、久别重逢的欣喜、湘江边的烟火、岳麓山下的誓言...所有一切如驹过隙,一回头,竟然已经过去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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