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地呆着。”酒吧里音乐换上了一首动感的爵士乐,胜男只得跑到外面去接电话。
她看舒畅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叮嘱酒保不要再给她添酒。
“去吧,亲爱的!我等着你!”舒畅笑靥如花,向胜男挥挥手。
胜男走后,她真的是很乖地坐着。不知怎么,她觉得这酒吧里的一切突然摇晃了起来,桌椅在晃,人在晃,桌上的酒杯也在晃。她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一样,晃得她心里面像翻江倒海似的。又打了个酒嗝。不行了,她感到一团火辣从胃里往喉咙口漫来,她捂住嘴巴,向酒保呜呜地叫着。
酒保熟稔地指向一端:“洗手间在那边。”
舒畅跳下吧椅,跌跌撞撞地往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经过一个包厢前,突地撞上一个人,那团火辣再也阻挡不住,噗地一下全喷在了对方的身上。
一股酒臭扑鼻而来。黄色的液体顺着丝织的衬衣滴滴答答地落着。
舒畅甩甩头,瞬间清醒了,她苍白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对不起,我赔洗衣费……啊!”一声尖叫被她生生地吞回腹中。
“你确定你只要赔洗衣费?”裴迪文捏着衣襟侧目打量她。
“我……我……”舒畅呆呆地,整个人僵在原地。
对面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晃着脑袋从里面走了进来,舒畅不经意地看过去,愕然地看到里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已有几个男女上身都赤裸了。
她条件反射地按下别在胸前的袖珍相机,连拍下几张照片。
“舍不得?”裴迪文拧起眉,一把拖过她,她没站稳,直直地跌进裴迪文怀里。
这下公平了,她百搭的连衣裙上也沾满了她的呕吐物,即将寿终正寝。
舒畅一直无法定位她与裴迪文之间的关系。
《华东晚报》的内部,曾传过她与裴迪文之间的绯闻,但那股风还没刮起来,就无声无息。绯闻中的男主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主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捂面痛哭,背过身腹咒男主过马路最好被车撞着。
工作没有着落时,舒畅想过自已有可能会去扫马路,会去餐厅端盘子,但从来没想过自已会去做一个法治记者。舒畅在大学里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如果她有一颗红心,应该去大西北,支持祖国建设,不然就进某某建筑公司,戴上安全帽,在水利工地上晃晃悠悠。
舒畅没有多少选择的,她想留在滨江,而且尽量不要常年出差在外,因为她考虑到爸妈的年纪和舒晨的状况。那时,舒晨还没生病。
滨江市水利局那一年没对外招人,考公务员这条路堵死了。舒畅有个学姐叫池小影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她找过去,池小影告诉她,设计院要人,但专业必须是路桥工程,她又没戏。
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坏。
舒畅索性不挑,在《人才网》上搜出滨江市区招聘的各个岗位,像天女散花似的,把履历一一发送过去,然后坐等消息。
不知是工程设计这个专业很冷门,还是别人觉得招聘她太埋没人才,有很长时间,一点回应都没有了。后来,有了点动静,但都是超市、商场、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那些工作根本不需大学本科学历,高中毕业就足够。
舒畅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呆在家中,怕爸妈担心,还得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和杨帆约会时,才会念叨几句。
你才毕业三个月,急什么。杨帆安慰她,眉头皱着,一样忧容满面。
舒畅又得到三个面试的机会,好巧,都在同一天,一个是广告公司的电脑设计,一个是装饰公司的制图员,还有一个就是《华东晚报》的记者。
舒畅直接把《华东晚报》的面试给删掉了。电脑设计和制图,自已好歹沾点边边,记者这个职业,她连门都摸不着。聪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那一年,秋老虎发作,中秋比盛夏还要热。舒畅把自已打扮得挺职业的,出去走了几步,汗把妆都化了,束起来的头发也散了,衬衫湿得粘在后背上,她站在树荫下,脸热得通红,不住地直喘。
她刚结束了电脑设计的面试,面试的是个中年妇女,问过几句话后,直撇嘴,让舒畅先回去,有消息会及时通知的。舒畅一出广告公司,就知道被PASS了。下一个面试在两小时后。装饰公司位于的这条街上,连个小饭店都没有。舒畅用手作扇,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大楼上方,树写着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华东晚报。
她愣了没三秒,拨腿就往大楼走去。她记得这家报社的面试时间好像是这个钟点,就当是去吹吹空调也好,闲着也是闲着。
走廊上坐满了等着面试的人,一个个脸色紧张,有的手中还捧着本《面试指南》。舒畅听他们低声交谈,这群人中,不是文学硕士,就是法学硕士。她连喝了两大杯水,气定神闲地吹着空调。
《华东晚报》虽然落户于滨江,但是在全国的影响力很大,至今已创刊九十年。曾在中国几次大转折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现在,在各大城市,都设有晚报的记者站。《华东晚报》4开8张,共32版,有新闻、法治、综合、娱乐、汽车、股市、楼市……各个版块,一天的广告收入就有几百万元,这在全国报纸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这样比喻好了,《新华日报》代表的官方声音,而《华东晚报》则是代表的是民众心声。内行人私下评论,如果《新华日报》没有作为党报党刊,列为各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必订刊物,说不定就做不过《华东晚报》。
《华东晚报》没有硬性订阅任务,但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一天不看《华东晚报》,就像少了什么。学新闻的,能够进晚报工作,那将是莫大的自豪。
舒畅没研究过这些,不晓得其中的深浅,她贪婪地吸着温凉的空气,舒适得把自已站成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
一个戴眼镜气质斯文型的男生从面试室出来,眉宇间蹙起一丝沮丧。“怎么样?”面试的人多,速度却很快,不一会,房间内没几个人。
男生淡淡地笑,背起自已的包,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舒畅!”有人在走廊上喊。
舒畅吓一跳,她都忘了她也是面试人之一。拨弄了几下头发,颠颠地跑过去。进门前看了下手表,离下一个面试还有一小时,她来得及。
面试室是个小型的会议室,宽大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新沏了一杯茶,感觉像进了人家客厅般。面试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靠窗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股高贵的气质逼人而来。
气质这东西无形无质,但一接触便能感觉到。窗边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疏冷,面孔俊美,鼻梁挺直,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海。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晚报的总编裴迪文。
舒畅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心里头不放希望,神情自然轻松明朗,她猜测最多五分钟就能结束。她对着面试的人微微一笑,手平放在膝盖上。
“舒畅,你觉得你与其他面试的人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很怪的问题。舒畅眨了下眼,“有呀,我是工科生,学水利工程管理的。”
面试的人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舒畅大言不惭,信口开河,反正以后又不可能在这里面工作,不必顾及任何后果。“学工科的人一般都冷静、睿智,对事物的分析能力极强、极公正,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作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其实不一定要懂法律,因为你们不是在招法律顾问,也不是招法官,需要告诉读者这件事触犯了宪法的某条某款、该判几年,也不是招作家、诗人,妙笔生花,把新闻写得催人泪下,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整件事清晰地陈述出来的人,然后引导读者从这件事中领会我们该深思什么、反省什么、吸取什么教训。我认为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脸不红,气不喘,舒畅说完,拉好裙子起身,准备道别。
两个面试的人都没回过神来。
“你去哪?”裴迪文轻轻咳了一声,叫住舒畅。
“我还要赶下一个面试。”舒畅坦白道,挑衅地扬扬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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