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腻歪一阵,这才双双进了净房,待慧安出来时关元鹤已自行修了面,正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茶。慧安移步在一旁坐下,想着果果的事儿,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事因当日她便自行应下了,便干脆就没写信告诉关元鹤,只因怕书信写不清楚,反倒累的他担忧。一会子只怕果果便要和卓哥儿一起来行礼,这若再不说可是要闹出大乱子来了。
慧安想着干脆头皮一硬,直接道:“有件顶顶要紧的事儿得告诉你……”
待慧安细细地将果果的事说了,关元鹤却是扬眉,其实他心里忧所虑和慧安皆是一样,只他从来都是信慧安的,既然这事儿慧安允了,便定是有可行性的,故而他倒是没多大的抵触和怒意,只是心头有些惆怅,早先还想着要多留女儿几年,如今虽是招赘,可这眼见着养大的闺女还是要便宜别的小子啊。
这么一想,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果果临行时的那天,还有他和果果说的那些话,心思不觉跟着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念头来的快,又着实有点惊人,致使他一口茶没喝进去便给呛住了,当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竟是咳的茶水也喷出来一些。
慧安跟着关元鹤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大惊失色过,登时便急了,忙站起来去拍他的背,一面急声道:“你莫生气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和你商量就私订了这样的大事,可当时的情景……这实在不是我能推脱的,再来也是果果自己情愿……”
慧安说到这里关元鹤便越发的肯定了,推开慧安的手又咳了半响,这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将那日果果问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
“你说是果果先往栖霞寺了一趟,接着太公主就上门了?这事也太过凑巧……”
慧安一想却确有不妥之处,当日没细想,如今想来若真是怀恩大师批的签文,那依着怀恩大师对果果的感情,怎么着事先也得和东亭侯府打个招呼,先通个气儿啊。要不,这不是害果果吗,这事怀恩大师是万不会做的。
又想到当日太公主说怀恩大师正在闭关的话,再思及果果打小就临过怀恩大师的字,登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半响才怔怔地瞧向关元鹤,道:“你是说这亲事是果果自己动的手脚?不能吧……这丫头……这丫头也太胆大妄为了!”
“你才知道,你这闺女本便是有颗雄心豹子胆的!”关元鹤不觉沉声喝着,心里却不知是该怒该恼,还是该笑该哭了。
这日旁晚,慧安和果果坐在马车上,一个没事儿人一般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景致,一个忧心忡忡地惦记着一会儿怎么和人家交代。
将才被关元鹤一说,慧安便忙去询问果果,而果果这丫头却是压根就没想着将这事隐瞒下去,竟是一口就承认了,直气的慧安险些背过气儿去。
眼见着自己教养大的女儿一点女子的矜持都没有,反倒是大胆的叫人结舌,慧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坐在这马车上又不知一会子该如何措辞才能补偿对靖北侯府的歉疚。
果果正瞧着外面吆喝喊买的商贩们起劲儿,关元鹤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了车帘,果果便嘟着嘴又依回了车中,眼见母亲愁容满面,她却嘻嘻得讨好而笑,摇着慧安的手,道:“母亲,人家都说了,这祸是我闯下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绝不会拖累母亲被舅舅和舅母埋怨。”
慧安闻言气结,“你把人家好好的嫡子骗地入赘,这……这事儿岂是认个错便完了的!你舅舅和舅母嘴上自不会说什么,可心里……你总是不会明白做父母的心的!”
果果却是吐吐舌头,一脸的不以为意。
一刻钟后,靖北侯府的花厅中,关元鹤和慧安已表明了来意,果果跪在大厅之上,却是神情恭敬而温驯,只道:“欺瞒太公主殿下和舅舅,舅母的事果果已然知错,但却无悔。果果自小跟在大师身边学过一些相面之术,贵府二公子确实和府上命格相冲……”
果果尚未说完,关元鹤便跳了起来,抽了腰间的鞭子便欲往果果身上抽,口中还怒气冲冲地喊着,“逆子,不好好改过认错,却还狡辩!”
今日关元鹤出门专门在腰间别了个鞭子慧安先还不知何用,如今瞧他那气势十足的动作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里坐着的知道任谁也知道他不可能打上去,也难为他还能一板一眼地将戏做下去,慧安从不知关元鹤的脸皮可以厚着这般。
那边钱若卿见关元鹤这般作为也是有些无奈,可这戏也确实得做下去,不然这事却是没法收场的,钱若卿忙起身揽住关元鹤,劝了两句,那边果果却瞧向太公主又扣了个头,道:“殿下不也瞧见了,他在东亭侯府极好,如今病已好了大半,果果不敢居功,只请太公主殿下能原谅果果一二,允了果果以后弥补过错。”
关元鹤见她如此,去是气的灌了两口水,这便跺脚道:“罢了罢了,这逆女不悔过,不知错,待我好好管教后再亲自负荆请罪,压她上门致歉!告辞!”
他说罢却是气冲冲地拉起果果便走,慧安进门后便只将原由说了,这半响竟是一句话也没插上光顾着歉疚了,如今眼见着关元鹤拽着果果已是走了,慧安愣了半响这才忙站了起来,拉了新雅的手,道:“文轩是被气坏了,果果这孩子我没能教导好,卓哥儿……你们若是不愿,这亲事便是不成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你莫动怒,惊了胎气果果便罪加一等了,来日我再带她来请罪。”
她说罢却也直追关元鹤去了,待出了府上了马车,果果却是笑的泪珠儿直流,慧安使劲敲了下她的脑壳才算有所收敛,却是撩起车帘去瞧外头黑着脸的父亲,嘻嘻地道:“母亲,爹爹真疼我,本还以为要跪上半日呢。”
慧安闻言剜她两眼,心中却也着实有些好笑,回到府中,慧安眼见关元鹤没事儿人一般往厅中一坐,心中到底不安,道:“咱们就这么带着果果回来了,这样成吗?”
关元鹤却是呷了一口茶,道:“不回来,难道还留了孩子在那里丢人现眼?咱们便是也跪下也是不顶用的,这事且让人家商量下,好好想想,至于最终……却不在意果果和咱们,到底这事儿的结儿是在……”
关元鹤说着瞧了眼钱惜卓如今住的书轩院,慧安听着有道理便只叹了一声,关元鹤便放下了茶盏,道:“叫果果跪宗祠去,靖北侯府一日不原谅,她便跪上一日,吩咐下去哪个胆大的奴才敢给她送吃的,直接撵出府去。”
慧安闻言眼珠子一转便摇头笑着去了,待到晚上,关元鹤躺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却是半响都没翻动一页,慧安坐在床上摆弄他新得的几样物件,眼见他目光不停去瞧外头,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便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关元鹤看过来,又忙收敛了笑意,道:“你放心,远哥儿早便偷偷搜罗了果果最爱吃的东福楼点心送了过去。”
关元鹤闻言却没吭声,半响才道:“那小子就没个动静?”
慧安自知他说的是钱惜卓,便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关元鹤便沉了脸,冷哼一声,“我看果果这眼光真……”
他话尚未说完,冰心便挑了帘子过来,却是俯身禀道:“小姑爷将才叫人准备了车子,打侧门瞧瞧出府去了。”
慧安闻言笑了,关元鹤却是将手中执着的书一扔,哈哈地道:“咱闺女还是有些眼光的,这小子倒也算不错。”
声音刚落,他已在床上坐下,铁臂一伸便将慧安手中把玩的碧玉麒麟扔到了床脚,一个翻滚将慧安压在了身下,轻轻咬着她的唇,笑道:“夜了,该安歇了……”
下午时两人私缠的记忆涌上心头,慧安脸一红,轻嗔他一眼,“果果还在祠堂跪着呢,你不惦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含糊的话语,亵衣亵裤,肚兜已是四散,思念如火,渴之若狂,外头的夜却还长着呢。
此时的靖北侯府却注定是不安宁的,早在下午关元鹤领着果果来后,府中几位主子便陷入了矛盾中。
上房,新雅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绣海棠的常服躺在榻上,面容却未被这亮色的衣衫衬出光泽来,反倒显得有些容色沉黯,她的眼眶微红,显是刚哭过,神情显得有些忐忑。
钱若卿亲自倒了一杯水,行至榻前捧给她,哄着她用了些,这才将人揽在怀中劝道:“瞧你,前两日只念着卓哥儿的病,日日的哭,这两天眼瞧着卓哥儿好些,如今却又想不开了。”
新雅闻言便道:“不是我想不开,在西藩,男子入赘本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替卓哥儿这孩子……”
新雅的话没说完,钱若卿却如何能不知她心中的想法。老大性子执拗,偏激,心胸狭窄,嫡长子的启蒙他们忽略了,待认识到疏忽时却又没将之当回事,只想着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却不知越是血浓于水,越容不得杂质,越容易因不平而生怨,因生怨而不睦。
也是他们做父母的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因卓哥儿身子不好,又是他们一力带大,便不自觉偏疼了,对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却未能给予同样的关注和关爱。
等到发现问题时老大却已走了偏路,已是怎么拧都拧不过来了,本是他们为人父母的犯下大错,如今却累及卓哥儿小小年纪承担这一切,这岂能叫他们好受心安?
可手心手背又都是肉,对老大,他们也是亏欠的。说来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被他们疏忽了,又被那起子恶奴带坏,加之卓哥儿偏又优秀,这孩子生了嫉便容易迷失,这才走了偏路,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嫡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是不能动摇的,体统也是不能乱的。
悔只悔他们这做父母的,做大人的竟还没有小小年纪的果果看的明白,今日那孩子说起卓哥儿和靖北侯府命格相冲,眼眸中分明别有深意,卓哥儿在家中心思沉,养病越养越重,倒了东亭侯府没两日病便见轻了,只这一点想想便叫他们心疼啊。
钱若卿想着叹息一声,又劝着新雅,道:“卓哥儿这一去许是好事,一来政哥儿见弟弟相让于此,又心怀愧疚,不定多年积下的结便就自己开了。再来,卓哥儿放下心思,这体弱的症状也能养好。三来,果果是个难得的,瞧着卓哥儿也和果果投缘,更有,东亭侯府那样的门第,卓哥儿入赘只有好处,万没坏处,将来定是比政哥儿更有出息。”
新雅闻言,细细一想也确如钱若卿说的,他们靖北侯府说来门第高,可实际上却不然,待得婆婆一去地位只怕立刻便一落千丈,脱去靖北侯的外衣不过是商户,若只论这,别说是卓哥儿,便是政哥儿这个嫡长子,配果果都是勉强。要知道果果却是连秦王妃都惦记着的。
再有果果这孩子通透,虽是在礼数等上头略有些欠缺,可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蛮之人,她又是西藩人,对女子的规矩礼数本便不太在意,所以单论这些,果果是再好不过的媳妇了。
再说这入赘,世人都不愿让孩子入赘不过是有碍颜面,而如今世人皆知靖北侯府之所有要将儿子入赘,皆因冲喜之故,这样一来也就无碍了。
既然入赘对儿子只有好处没害处,那还纠结什么?
新雅越想越豁然开朗,却又突然蹙眉,道:“旁的倒都没什么,只果果本就比卓哥儿要大些,这心眼又比卓哥儿多,卓哥儿偏又是入赘,这以后果果还不得事事压着卓哥儿?”
钱若卿对这门亲事是一万个满意的,即便是出了这般事端,也不损他对这亲事的满意度,故而见新雅想开了,他便觉心中一松,笑着便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沿着那胸前的起伏轻轻撩拨,在新雅耳边轻咬,“嗯……我不便被夫人事事压着?却也是甘之如饴呢……”
新雅被他甜言蜜语一灌,红霞扑了满面,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却也去了,只拍着钱若卿的手道:“当心孩子!”
钱若卿这才收敛,心中却是一叹,将手沿着新雅鼓起的大肚子上抚着,闷声道:“怎么还不生?憋死爷了!”
新雅却是莞尔一笑,道:“便是这两日了,这孩子安静,只希望是个女儿,若是像果果那般的鬼机灵便再好不过了。”
钱若卿便笑了,“果果如今都做了你儿媳妇了,还不是一样?这女儿咱们还是要个安静点的好,你没瞧为着果果,文轩操了多少的心。”
言罢却又是一笑,道:“只这操心却也是幸事,走吧,咱们去劝劝母亲。”
对今日之事,太公主却有些想不开,一来老人都喜欢文静端庄的女孩,太公主本是极喜欢果果的,觉着她大方得体,活泼却又不失端庄,可今日之事一闹,太公主却觉着果果有失女子的各种美德,配她的宝贝孙子却是委屈了卓哥儿。
再来,先前是自家孙子命在旦夕,既然入赘能解灾,那就入赘,并不觉着怎样。可如今却总觉着是生生被抢走了孙子,本来钱惜卓走后,太公主便觉不习惯,以前她虽住在公主府,可却日日的派人来关心钱惜卓,时而也回侯府住上十天半月的,如今钱惜卓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这行事却是要顾及良多的,想见见孙儿都是不易。
故而太公主听闻事由,却是越想越有将孙子给要回来的打算。可细细想想顾念却又有很多,一来当初是自己家求着入赘东亭侯府的,这再悔婚岂不是坑害了人家姑娘?再来靖北侯府和东亭侯府本是那样的交情,这种事莫说是对东亭侯府做不出,便是换个寻常不来往的人家,也是不行的,做了那便一辈子要受良心谴责。更有,当初人家东亭侯夫人本不知内情,却是愿意让女儿冲喜,如今自家孙子身子好了,却是要悔婚,这岂不是不仁不义?让世人如何看他们靖北侯府?
就算抛开这些不提,那果果也确实是救了自家孙儿两次,这么看来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
可若这般,太公主又觉着无比难受憋屈,左思右想的,心口便堵得慌,自下午关元鹤一家三口走后晚膳也没用便躺在床上。丫鬟们不知事由也不知该如何劝,正急着便见侯爷扶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了,忙笑着打了帘子。
钱若卿和新雅进了屋,尚未说上两句话,就听院中又传来了喧嚣声,接着丫鬟匆匆进来竟是满脸笑意地禀告道:“殿下,二少爷回来了,如今马车已进了院。”
太公主一听,哪里还躺的住,当即便坐起什么欲迎出去,钱若卿忙劝道:“母亲快躺着,哪里有长辈去迎晚辈的道理。”
片刻后钱惜卓披着一件大毛斗篷自外头进来,清瘦的面孔在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体弱,只那漂亮的容貌,出众的气质却未曾因病态而稍渐,反倒更见突出了。
太公主瞧着却是眼眶一红,也不待他请安见礼便忙将人唤到了跟前儿,抱着便是心肝肉的一通叫。
钱惜卓和祖母好一阵寒暄,答了许多诸如在东亭侯府可过的惯啊之类的问题,这才下了榻在一旁的绣椅上坐下。一旁的新雅自儿子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眼见儿子虽还瘦弱可已能下的了床,精神更是极好,心中越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便冲太公主道。
“母亲,卓哥儿这么晚了还跑回府来,想来也是因今日之事,不若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太公主闻言便又将钱惜卓唤到了身边儿坐下,道:“当初祖母和你父亲母亲让你入赘皆是因你的病,如今既那签语做不得数,你若想回来,祖母和你父母便是拼着得罪人,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也是不能委屈了你的……”
太公主的话尚未说完,钱惜卓已是笑着道:“祖母,东亭侯府很好。”
太公主闻言一愣,心思动了动,却又道:“祖母知道你最是懂事,正是因你懂事祖母和你父亲母亲才偏疼了些,可却也不能因懂事便多受那委屈……”
她说着声音一顿,又叹息一声,却是将话挑明了,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若是顾念着你大哥,这才委屈自己,祖母却是万不能让你如此的。”
钱惜卓却再次笑着道:“祖母,大哥是嫡长子,该偏疼一些的。”
嫡长子要承担的比次子多,得到的关注也应该比次子多,这话钱惜卓早便想说却是不能,说了便是寒父母和祖母的心,兴许更会弄巧成拙,更招哥哥气恨,如今却是无碍了。
他言罢,太公主便将他揽进了怀中,一阵好孩子的喊,那边新雅也红了眼眶。钱若卿叹了一声,却突闻院中门外似有什么动静,他心思一动,唇角微扬。
果果在亲事上动手脚一事下人们是皆不知晓的,如今更是摒退了所有下人,那么门外绝对不会是丫鬟婆子们,只会是一人……
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人影便快步闪了进来,几人瞧去看不正是钱惜政。只见此刻他满面泪痕,目光全是懊悔和自愧,正泪眼朦胧地盯着钱惜卓。
那日钱惜卓意外落水险些死掉,他便想了极多,更是内疚不已,后来弟弟病重,冲喜,一连串的事,便是他再混也是知道事儿的,加之父母,祖母对他未曾横加一指,这更使得他不停地反省,再反省。如今又不巧听闻了弟弟的话,简直无地自容。
一时冲动奔了进来,钱惜政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一句,“二弟!”
钱惜卓见他这般,却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握住了兄长的手,眼圈也红了,叫了声,“大哥!”
两兄弟对视,已是多年的心结豁然而散,血浓于水,油然而生。
太公主三人见两兄弟如此,自是高兴不已,莫说是新雅和钱若卿,便是太公主心里对果果也存了份感激。又了钱惜卓的话,太公主心中的不畅已去了不少,如今又想到果果来,便又是一番心境了,太公主便将钱惜卓再次唤到跟前,问道:“你老实告诉祖母,可是真愿入赘东亭侯府?”
闻钱惜卓肯定地答了,太公主才又道:“卓哥儿可是瞧上了关家那丫头?”
钱惜卓不想祖母竟会当着这么些人,尤其是大哥的面儿问出来,一时怔住接着便连耳根子都红了,只是他心中却也知道,此刻由不得他犹豫和不答,忙便定了定神,竟是肯定地道:“祖母,她极好。”
他一言倒是惹的父母和大哥皆笑了,太公主愣了下,却知卓哥儿是个面皮最薄不过的,既如此说便是喜欢极了的,不觉点着他的头也笑了。
才到五月,京城的天已露了夏日的炎热,正午时分,阳光正盛将北城楼上的青瓦照的明晃晃一片,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这般燥热,一如此刻云怡忐忑而焦躁的心。她一身布衣,包着蓝布起碎花的头巾却难掩美丽的容颜,黛眉微蹙,一脸焦急和不安地不停向城门处凝望。见她这般,慧安回头接过冰心手中的绸伞,挥退一众随从,执着伞上前撑在了云怡的头顶,劝道:“进车中休息下吧,昨日还差点晕过去,如今怎经得住这般暴晒。”
云怡却似未曾听到她的话般,只转过身来拉住慧安的手,急切地道:“殿下的车架怎么还没出城?他会不会出意外?”
慧安见她如此,目光中升满了疼惜和无奈,劝慰道:“你别急,皇上既下令将隐太子禁于皇陵,令其伺候祖宗,改过悔悟,那便不会更改主意。离定的时辰还有两刻时呢,一定会来的。”
云怡闻言这才神情微松,可随即却又一急,道:“殿下,他会不会恨死了我?他会不会不愿再瞧见我?”
慧安见她一脸担忧又期待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像是生恐得不到甜点的孩子,她的心便瞬间酸涩了起来,紧了紧云怡的手,这才笑着道:“不会的……”
太子谋逆,太子一党尽数被贤康帝严惩,只贤康帝却饶了太子一命,更给了太子几个姬妾恩典,只将她们贬为庶民。
而右相被灭九族,云怡兄长的冤屈也得到了昭雪,云怡的侄子如今早已长大,学问极好,只等着明年参加科举,瞧关元鹤对其的评价,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可云怡……云怡到底是爱上了太子啊。
慧安本还想再劝劝她,此刻见她这般却是一句劝说的话都吐不出了。只愿太子能做个明白人,莫要将错都纠结到女人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些年太子对云怡是极好,为了云怡多年来顶着各方压力,竟是生生空着太子妃之位,当年他甚至动了立云怡为太子妃的念头,为这他将云怡兄长一案翻了出来,因欲给云怡兄长平反险些和右相闹崩。
为云怡太子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云怡会动了情,可真要说起来,云怡除了当初进东宫的目的不纯以外,确实也未曾做过对不住太子的事。她做到了当初关元鹤所说的,除了对太子好,她不涉朝政,更未曾做过透风报信之类的事。
思及此,慧安不觉感叹一声世事弄人,本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佳偶可却偏遭此种种。
她正想着却蓦然觉出身旁云怡一阵异样,抬眸果见一队禁军押着一辆青棚马车缓缓而来,慧安叹息一声,拍了拍云怡的肩膀。押送太子前往皇陵的是禁军统领赵大鸿,关元鹤早便有所交代,慧安只打了声招呼,赵鸿便令小兵领着云怡往马车去。
云怡行了两步这才似想起慧安来,又转身瞧着她,福了福身,道:“沈女侯的恩情,云怡莫不敢忘,就此拜别。”
慧安张了张嘴,想说若太子不愿再见她,令她于自己一同回去,可看着云怡坚定而决然的面容,想了想到底没有开口。
云怡自知慧安心中所想,可她此去却并不觉得苦,反倒隐约有股期待和对未来的奢望,她不怕皇陵清苦,只恐太子不愿她随行,只恐两人已今非昔比,再难续缘。
待行至马车前,云怡顿了顿这才撩起了车帘,马车中李云谈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云怡心情忐忑的上了车,在李云谈不辩的目光下跪倒在车厢中,尚未能说出话来却听李云谈清冷的声音道。
“你走吧,我不想再瞧见你。”
云怡登时身子便晃了晃,她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李云谈,却见他本已显露在光亮下的面容又猛然往后一缩,接着便抬起衣袖挡住了面容,似果真连瞧一眼都吝啬于她。
方才一晃而去的面容是那样的消瘦和憔悴,云怡心如刀绞,想起在东宫这八年的种种,蓦然一股悲凉一股释然冲入心头,她只一笑竟是一言不发,猛然直起身来自袖中拨出一把匕首便往腹中送。
慧安因是担忧云怡,便也跟着靠近了马车,只听里头一声惊呼接着咣当一声,她大惊失色竟是吓得怔住,待再回神时却听车中似响起了男人模糊的言语声。
慧安不觉又顿住了欲奔过去的脚步,片刻后马车中便响起了云怡声嘶力竭的恸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掀开,云怡双眼通红的下来。
慧安见她虽哭过,但面容似被水洗的玉竟是恢复了莹润光泽,比之方才更加照人,心中便不知该叹还是该喜了。果然便见云怡拉了她的手,动容而甜美的道:“他说他虽非英雄,可却也非迁怒女人的窝囊之人……他说当年迎我入府便知我心之所向,这些年所做所为,皆出自情不自禁,于我无干……既败他便认命,只恨没能早些认清皇上的心,平白拖累了那些衷心他的人。他还说,当年没能予我太子妃之位,如今……如今却是能诺我死生同椁……”
云怡说着已是泣不能言,半响她才压了压眼角,拉住慧安的手,道:“我走了,告诉我那侄儿,好好跟着侯爷建功立业,且莫以我为念。”
慧安送走云怡,回到侯府时却正撞见入府宣旨的高公公,却是关元鹤被晋封为一品忠勇将军,而慧安也夫荣妻贵,得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宣了旨,高公公却笑着道:“还没恭喜两位觅得佳婿呢,恭喜恭喜。”
慧安闻言忙回了礼,一套客套关元鹤才亲送了高公公向府外走,行至空荡处,高公公却是突然开口道:“还记得那年侯爷进宫求婚旨,放肆就在昨日,一晃府上小姐竟都已嫁人了,真是不得不叫人感叹白驹过隙啊。”
听高公公提起求婚旨一事,关元鹤不觉双眸一眯,接着才笑道:“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高公公这才瞧向关元鹤,道:“当年洒家入夜拜访,侯爷之诺,言犹在耳……”
高公公声音顿了顿,这才又接口道:“皇上托侯爷将来瞧在当年允婚的恩情上,真有那么一日,能照顾便多照顾些淳王殿下。”
关元鹤闻言目光微闪,却也没感太过意外,当年进宫请旨赐婚,贤康帝入夜却派了高公公悄然而来,只令他允诺将来应下一事。他思来想去,又观这两年贤康帝对淳王的种种安排,却也猜到了。
帝王之尊,能做到如此不易了,也许慧安说的对,天下为父之心,大多相似,只除了那少见的几个失心之人。
这般想着脑中便闪过了关白泽的面庞,也许是该带着孩子们回祖宅看看了。
高公公半响不见关元鹤答复,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又唤了一声,关元鹤这才回神,道:“请公公转告皇上,臣定竭尽所能。”
“东亭侯一诺千金,这下皇上也能放得下心了,洒家便回去复命了。”高公公这才笑着拱了拱手,带着宫人们去了。
关元鹤瞧着他走远,却扬了扬眉,贤康帝口中的看顾不过是针对淳王性命而言的,他应下来也非难事。一来照如今北境形势看,秦王若即位,只怕更愿意留着已然翻不起风浪的淳王制衡自己,再来一日自己在北边,淳王活着便只会对自己有利。
宏德二十一年冬,缠绵病榻多日的贤康帝驾崩,七子秦王顺利登基为帝,史称睿文帝,晋其生母为孝纯皇太后,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三位太子侧妃为皇妃,同年大赦天下,征三品以上宦官之女进宫选秀。
同年腊月二十八,东亭侯府张灯结彩,却是慧安又为侯府添了新主子,在天色擦黑时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子。这孩子虽是七个多月便早产了,可哭声却极为洪亮,眼见母子均安,关元鹤才算放下了吊了一日的心。
府中上下一片欢腾,周管家正带着小厮们前往府门散喜钱儿,宫中却已得到了消息,派了宫人前来贺喜并送来了恩赏。
慧安因刚生产,自是不能前往谢恩的,只在屋中逗弄着怀中的小婴孩海哥儿,片刻后关元鹤一身朝服进来,眼见他似有话要说,慧安令果果将海哥儿抱走,又带走了几个弟弟,这才挥退下人。
“可是有什么不妥?”
关元鹤见慧安问起,便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慧安,慧安一瞧登时愣住。只见那是一件折叠的极为整齐的薄丝绣金线朱雀的朱红色袍子,这袍子却是侯爵之家世子的规制衣衫。
慧安瞧着登时愣住,有些不解的瞧着关元鹤,关元鹤便道:“旁的赏赐倒没什么,只这个却是皇上赏赐给凤阳侯府的,王公公说,这是皇上特意交代下来赏赐给孩子们的,为的是隐太子作乱时你曾立下的功劳。”
慧安闻言双眸一睁,大辉侯爵之家,历来都是嫡子成人后这才上折子请封世子,从未有过这般皇帝亲自赏此等恩荣的。不知为何,慧安蓦然响起李云昶曾在宫中说过的话,他说他愿做她的贵人……
他如今,这是在兑换诺言吗?这般想着慧安不觉抬眸瞧向关元鹤,道:“你的意思呢?”
“既有此等好事,便没往外推的道理,受了便是。只是这衣衫给了谁,却是要斟酌斟酌。”关元鹤扬眉。
慧安见他丝毫不计较,这才一笑,道:“你是怎么想的?若是袭凤阳侯府的爵位,却是要记沈姓的,你可舍得?”
关元鹤不觉点了点慧安的鼻头,道:“我何曾在意过这些虚礼?记了你姓便不是你我的孩子了吗?至于这袍子给谁,我看也不用再想,只果果最为合适,一来她本便是招赘入府,再来凤阳侯府历来如此,更有,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可有三个嫡次子呢,而闺女却只这一个。”
慧安闻言却也笑了,既然皇上未曾说是赏给哪个孩子的,那么这其中自是包括果果的,既是这般,她倒是极为赞同关元鹤的话。
从果果为自己谋亲事上,慧安本是生气的,可后来想想却又觉着欣慰,尤其是近来瞧着那一对儿小夫妻相处极好,慧安更是觉着果果这孩子难得。一件亲事,瞧着只是动了两下手脚,可这其中却是将他们每个人的心思都算无疑算了,果果在谋划前便算到此事可为,并且做下了也不会惹出乱子,反会皆大欢喜,这却是非常人能为了,她如今也才十岁,能这般将来必是比她强的。
想着这些,慧安只依偎进关元鹤的怀中,抚摸着手中的金丝袍子笑了起来。
母亲,女儿此生总算未曾负了侯府名声,想着几个孩子,闻着关元鹤身上飘荡而来的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她闭上眼睛缓缓沉入了甜梦。
此生如此,无憾无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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