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之轻轻点头,示意那两名嬷嬷可以进去。等兵士走远,他才低声对素问说:“如果现在用催产的药剂,能不能在子时之前生下孩子?”
西昌侯府里的晚膳开得早,此时天还没有全黑,素问想了想说:“如果药剂加得重一些,应该可以,只是妙姑娘要多受些苦头,会疼得特别厉害,婆婆的手劲也得加重才行。”
王玄之皱眉沉吟,他舍不得冯妙受苦,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西昌侯笃信厌胜之术,认为子时天地之间阴气最重,每天这时一定闭门不出,任何人都不准去打扰他。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是唯一能送冯妙走的机会。只要把他们母子交到拓跋宏派来的人手中,萧鸾就动不了她了。
“你去配药剂吧,尽量对母体的损伤轻些,再配一副迷药,让人炖进鱼汤里,等孩子一出生就拿过来。”王玄之紧闭着双唇,把所有细节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叮嘱素问小心地去办。
帘子被风吹起一角,他看不见冯妙的脸,只能看见她一只手随着一次次阵痛捏紧。屋内一片嘈杂忙乱,可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分辨得出冯妙忍着痛苦的抽气声,还有实在忍耐不住时的低声呻吟。就在刚才,冯妙还像只小猫似的抓紧他胸口的衣裳,叫他小心萧鸾。那只虚软无力的手,抓得他心口闷闷地疼。
灵枢半跪在床榻前,用绵软的布帮她擦去脸上的冷汗:“阿妙,再忍忍吧,想想你就要看见自己的小娃娃了,再忍忍……”冯妙脸色惨白,剧痛让她没办法想任何事,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不能安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拓跋宏、王玄之、即将出生的孩子、夙弟……她觉得自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心,快要被这些人塞满了,每一个都让她放心不下。
又是一波剧痛袭来,冯妙握紧了双手,胸口越来越闷,快要窒息昏死过去。灵枢猛然想起,这时候应该给冯妙吃一颗千金平喘丸,忙碌之间大家都把这事忘了。灵枢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口中不住地叨念:“我去拿一颗千金平喘丸来,在公子的书房里,在……在右手边的格子里……”
她低头走得太急,没留神一下子撞在王玄之身上,竟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公子,阿妙快要疼死了……”她跟着素问学了大半年医术,却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病人,更别说照顾临产的人了,这会儿吓得脸色都变了,刚才都在硬撑着。
“灵枢,”王玄之低声止住了她的慌乱,“阿妙的药在书房里,进门右手边楠木小架子上数第二个格子里的就是,你去帮她拿来,等孩子出生了,你们都是他的姨娘,去吧。”
灵枢抹着眼睛走远了,屋内只剩下杜婆婆和两名宫里来的嬷嬷。冯妙用手抓着床沿,死死咬住嘴唇,大约是嬷嬷的手上失了轻重,她“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并不大,却蕴满了痛苦。
王玄之再也忍耐不住,掀起帘子几步走到床榻边。冯妙的呼吸紊乱粗浅,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王玄之侧身坐过去,握住她的手:“妙儿,女孩儿家都要经过这一场疼,做过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这一生才能圆满没有缺憾。”
冯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玄之抬手压在了唇上:“别说话了,妙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迎接你第一个孩子。他以后会长大,会离开你,只有他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才会乖乖地躺在你怀里,所以你要趁着上天允许的时候,多多地爱他。”
他的嗓音温润如旧,像一泓清泉,流进了干涸的心田。所有焦虑、疑惑、烦扰,在他温和的语声里,都变得不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迎接她盼望了许久的新生命。
素问端了催产药进来,一勺勺喂给冯妙。见到那两个面孔陌生的嬷嬷时,冯妙已经猜到了大概,此时她一句话也不说,支起上身把药一口口喝光。灵枢也取了药丸来,用水化开喂进冯妙口中。吃过药,她无力地抬起手指,点了点床榻边备好的软木,示意素问拿过来,给她咬在嘴里。
药效很快发散出来,每一次疼痛,都从身体最深处透出来,好像有人把寸许长的铁钉,一根根敲进她的筋骨里去。她咬着软木,实在疼得受不了时,就闭上眼睛稍稍缓一口气,再没发出一声哭叫。
如果可以,王玄之并不想这样逼迫她,眼睁睁地看她疼,却无法替代分毫。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一眼手边的滴漏,手臂更紧地搂住冯妙的肩,口中轻轻唱起一支民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他曾经唱着这支歌哄过幺奴,她跟妙儿一样,都是最柔弱却最勇敢的女孩子。即使命运摧折她们瘦弱的身子,也永远击溃不了她们如清水莲子一般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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