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声闷雷炸响,风猛地卷进来,把原本半掩着的窗扇一下子推开,屋内四支白蜡的光亮,也跟着晃了一晃。大雨倾盆而下,冲散了闷热凝滞的空气。涌进屋内的清凉雨气,惊醒了萧鸾的迷梦一般的回忆,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忽然一把掐住了冯妙的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冯妙被他推得倒退几步,后背直抵在墙壁上。萧鸾的手劲极大,掐得她眼前金星乱舞。冯妙只怕他暴怒之下伤了自己的孩子,抬手护住肚子,一字一字地说:“中平为好,上上为妙,我单名一个‘妙’字。”
震惊击碎了他眼中原本的戒备狐疑,萧鸾慢慢松开手,盯着她的脸说道:“没错,你出生的前一天,我还陪着她出门上香,测得了那道签文。阿常说要用‘好’字,这个‘妙’字,还是我亲自选定的。”
冯妙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三岁以前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有那个梦境似的片段,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回现。眼前这个暴戾的男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就是阿娘一直在寻找的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你长得这么像她,连说话、皱眉时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她的女儿?”萧鸾顿一顿,忽然问道:“你……还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他的语气间带上了几分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冯妙抚摸着刚刚被他掐疼的脖子,刚要开口说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说辞:“我是阿娘的独女,没有弟妹。”多年未见,他却连阿娘现在好不好也没有问一句,只关心阿娘有没有替他留下子嗣。如果被他知道还有夙弟在这世上,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带回自己身边,这样的父亲,夙弟不认也罢。
他爱的根本不是阿娘,只是那种被人敬、被人爱的感觉。
“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找你来说话,在宫里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跟那些太监们说,让他们找来给你。”萧鸾揉着额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桌案前。
冯妙退出去时,才觉察自己的背上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方法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做得太过反倒会弄巧成拙惹他怀疑。可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为什么阿娘会进了昌黎王府?为什么西昌侯会说,他不是故意要杀阿娘?阿娘离开昌黎王府之后去了哪里?她们母女身上的木槿花刺青,又究竟代表着什么?
就在同一个月里,北魏皇帝在平城祭告先祖,亲自率领大军南征。大魏皇族本就重武,历代皇帝都曾经御驾亲征过,并且战绩不俗。可拓跋宏心里却另有打算,这次御驾亲征,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他不会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借助这一次的大军南下,表明大魏逐鹿中原的雄心,也确立他在宗室臣子眼中杀伐决断的王者地位。
大军起程前夜,始平王拓跋勰正在宫中最后一次检查路线安排,在他做皇子时住过的宫殿门口,他正小心地擦洗着自己的马。母妃留给他的马,已经葬身在白登山的山崖下,这一匹马,是皇兄亲自给他挑选的。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都是皇兄教他的。
他正用手指梳理着顺滑的马鬃,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屏息凝神,把剑握在手里,默默数着那人的步子。南征已经箭在弦上,他整个人都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不敢有丝毫片刻的松懈。
那脚步声到身后三步远时,始平王拓跋勰骤然拔剑出鞘,直抵在来人的咽喉上。可当始平王看清那人的脸时,面上的表情却明显僵住了。
“怎么是你?”他收回手里的剑,拖着那条跛腿,艰难地向前移动了一步,一边说话,一边就要跪倒下去,“臣弟拜见李才人,望才人娘娘安好。”
李弄玉穿着一身小丫鬟的装扮,瞪着双眼看着他。两个总角小髻,衬得她有几分孩子气,不知道是因为走得急了,还是受了刚才那一剑的惊吓,她的脸色红得像秋天里熟到最透的果子,鼻尖上凝了一层细细的汗,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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