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诞不知道拓跋宏做了什么打算,可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问,拿起书信用蜡油封住信口,起身到殿外去安排。昌黎王府带了不少随从来灵泉行宫,要随便找一个人去跑腿并不难。
拓跋宏忽然想起件事来,问道:“上次你说起的那种香料,太皇太后已经用了么?”
“皇上是说美人夜来么,”冯诞露出一丝隐秘而惆怅的笑来,“已经给太皇太后送去了,只是还没有那么快见效,要再等上些日子。”
拓跋宏轻轻点头:“你说过这香料里加了夜来香的花粉,会让人胸闷无力、昏昏欲睡。朕只要太皇太后不再干预朝政就够了,毕竟她养育教导过朕。”
冯诞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俨然又恢复成了那副声色犬马、浪荡不羁的样子:“皇上要做圣明天子,这些微末小事,就交给我去做吧。吃喝玩乐、焚香听曲,要是我自认第二,平城内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拓跋宏又随口问他,准备何时筹办与乐安公主的婚事,冯诞有些心不在焉,连聘礼究竟备了几样都记不大清,推说昌黎王府会有专门的管事安排,他自己躲个清闲。
说到一半,拓跋宏忽然又想起那种叫美人夜来的香膏,总觉得哪里不妥,沉吟着问:“要是太皇太后经常燃这种香料,香味多少总会残留在室内。你这段时间经常去陪太皇太后说话,岂不是也会吸入香膏?”
冯诞眼中有流萤似的光亮一闪而过,很快化成一抹落寞:“美人夜来用新鲜花叶做成,要用快马运送,三内用完。残留的香味,效果已经不大明显了。”
“要是臣当真因为吸了美人夜来而不能再做事,”他眯着眼睛,促狭地笑,“那皇上就当真赏臣几个美人,让臣醉生梦死,俸禄可一点都不能少。”
两人闲闲地聊到子时将过,内监刘全脚步匆匆地进来,附在拓跋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拓跋宏凝神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朗朗地笑着对冯诞说:“北地使节居住的颐春园里,抓住了一名窃贼,凑巧柔然、高车、吐谷浑的首领都在那里,把这偷鸡摸狗的小贼关了起来,却不准人声张。”
冯诞一听便知道了,所谓的“窃贼”,应该是他早先派出去的小厮。那人是昌黎王府里随行而来的马夫,天生有些口吃。见拓跋宏心情大好,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冯诞抑制不住好奇地发问:“一封信和一个话都说不利落的小厮,就能让这些北地首领安分?”
“朕不是还平白搭上了一枚黄金铸造的令牌么,”拓跋宏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北地使节名单,笑着说,“不过,要紧的还是那封书信,言辞恳切,感人肺腑,朕把前半生攒下来的文采,都用在这上面了。”
冯诞禁不住也跟着发笑,追问道:“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皇上是成心要让臣急死。”
“朕许诺,只要他替朕做成一件事,便以方山为界,将北面的山林草场,全都给他放牧跑马。等日后朕的长公主出生,再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世代交好。只不过——”拓跋宏的目光从绘着北地山川的地图上扫过,“朕的书信没有称呼,也没说那是一件什么事。”
冯诞恍然大悟,信上的话言之凿凿却又含混不清,北地首领一起搜出了信,可每个人都只知道这信绝不是写给自己的,却不知道它究竟是要给谁的。先帝当年与北地各部首领会盟时,曾经约定“见此令牌,一诺千金”。再加上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信使,让他们连审问都无从下手。北地首领之间彼此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以拔除。
“今晚必定有人要睡不着觉了,”拓跋宏起身,闲闲地踱了几圈,叫内监取过宫纱灯笼来,“朕可要去睡了,明天朕还另有大礼送给他们。”临出门时,他才回身对冯诞说:“你替朕训练的那些人,很好!”
太皇太后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崔姑姑正在给她梳发髻,太皇太后气得折断了手里的桃木长柄小槌。宫中昨夜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她就知道柔然人没有按照约定动手。等到有人来禀告昨晚颐春园里发生的事,她才想到,必定是她的好孙儿提早下了手。
从十岁女童,长成年近半百的妇人,宫闱生涯给她教训,便是暴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太皇太后很快平静下来,对崔姑姑说:“去请柔然可汗来,哀家想给恂儿选一匹好马,问问可汗什么样的马性情最温顺,对不听话的野马,该用什么样的鞭子抽打。”
郁久闾氏予成很快便来了,以草原部落的礼节向太皇太后问好,语气恭谨客气,言辞间却寸步不让:“太皇太后大概没有真正养过马,要想让马儿跑得快,光靠鞭子是不行的,还要给它充足的水和草料。我们柔然,每年四处迁徙,就是为了寻找最肥美的草场、最甘甜的水源,用来放牧我们当成朋友一样的爱马。”
太皇太后不屑地冷笑:“对待听话的马,自然是如此,可要是那马性子太野,就要看手里的鞭子够不够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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