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五,很多人在水边放河灯。”男子的嗓音响在她耳际。
原来是中元节,这一天在河面上放下一只灯,让它顺水飘走,祈求家人平安。河灯飘得越远,心愿就越容易实现。后山那条无名的溪流上,从上游到下游,都漂浮着一盏盏忽明忽暗的河灯,连缀成一条镶金嵌银的玉带。
冯妙听出身后的人是高清欢,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疏离客气地叫了一声:“高大人。”
漫天星光与河面上的灯光交相辉映,柔光洒在高清欢脸上,将他原本就妖异的五官勾勒得越发深邃分明。他的脸上,因为冯妙的疏离拒绝,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但他很快把那分戾气隐藏起来:“妙儿,这里没有什么高大人。你可以仍旧跟小时候一样,叫我清欢哥哥。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名字淡中有真意,恰如日日都能尝到的舌尖百味。”
那是她十岁时说的,高清欢厌恶这养子身份带来的一切,只有这名字是个例外。
“高大人,我已经不是十岁时躲在昌黎王府一角的冯妙了,你如今是朝中新贵,也早就跟当年不同。”她指着河面上顺水漂流而下的河灯说,“就像河水日日东流、从来不曾回转一样,人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留在某个时刻永远不变。”
她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如今高清欢的所做所为,越发让她不愿接近,总觉得他的心里好像住着一只凶猛的饕餮,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随时都可能冲出来伤人。
“妙儿,从前我什么都没有,即使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等到我有能力去做时,你已经被博陵长公主送进宫去了,我几次替你安排退路,你都拒绝了。”高清欢抬手,拂去她发上沾染的一片草叶,“我在暗处看你,看得清楚分明,太皇太后想要你无欲无情地在后宫行走,等到她不在了的那一日,仍旧有人能保冯氏的荣宠不衰。可你的心却丢在了拓跋宏身上……”
离宫十几天,冯妙刻意不去想这个人,就连忍冬也小心地避开跟宫中旧事有关的话题。此时突然被高清欢提起,心里涌起既熟悉又陌生的怪异感。她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两遍:“拓跋宏!拓跋宏!”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的,简要直白,朗朗如白昼,跟他那个人是一样的。
“妙儿,现在我仍旧愿意为你安排,只看你肯不肯……”高清欢顿了顿,语调忽然变得毫不急切,“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说你不该爱上拓跋宏么?你应该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和你们母女一样的纹身,为什么照容养大的孩子会喜欢你身上沾染的龙骨气味,为什么你和昌黎王长得毫不相像……”
做久了傩仪执事和中朝官,他的确很擅长拿捏人心,这些疑问,已经留在冯妙心里很久了。在找到阿娘之前,只有高清欢能告诉她答案。
她用手压住胸口,想要让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缓下来:“要怎样你才肯告诉我?”
高清欢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忽然变得急切:“你没有带压制喘症的药来?喘症发作起来,会要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他从河里鞠起清凉的水,轻拍在她的额头上,又一只手抚着她的背,让她调匀呼吸。
远处浓密的低矮树丛里,传来枝杈晃动的声响,像有林间的小动物跑过。
冯妙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树上,固执地坚持:“我很想知道,请你告诉我。”
高清欢缓缓松开手,目光越过起伏的山峦,向北方望去:“这些事情,空口无凭地说起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反倒会认为我是在骗你。皇帝已经命我去整修先皇李夫人的陵寝,要追封她为皇太后,并上尊号为‘思’。如果你愿意跟我同行,我可以顺便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木槿花的来历。”
冯妙紧盯着他,似乎想要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可她也知道,高清欢为人傲慢,从不轻易说笑。“我不在青岩寺,万一宫中有人来找我怎么办?”她仍旧不能放心夙弟。
“不会的,现在太皇太后和皇上,就像两只正对峙到紧要关头的猛虎,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咬断喉咙。他们两个不来理睬你,其他人就更不会想到你了。”高清欢的话语里有一种撕开伤疤的残忍快意,“皇帝重用世家子弟,刚刚下令要贵胄宗亲中适龄的王侯,都择选世家女子做正妃,要不了多久,宫中也会选进一批知书达礼、年轻貌美的汉家嫔妃。”
冯妙不自觉地摇头,手指抠进树皮里,连甲缝里渗出血来都浑然不觉。
“他是皇帝,”高清欢的话如催眠的符咒一般,“江山永固才是头等要紧的大事。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什么时候走?”冯妙声音极低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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