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冯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恍惚间似乎有只手覆盖在她额头上,可心口却沉沉地像压着块巨石,怎么都醒不过来。冯妙挣扎着想要翻个身,双手握住了额头上的手,拉着它贴在自己侧脸上。
那手有力而温厚,带着长久习武的人惯有的握力,冯妙用侧脸在那只手上蹭蹭,像乖巧的小兽一样,恨不得整个人蜷缩过去,伏在那只手掌心里取暖。那只手就任由她拉着,一动也不动。
似乎只有夙弟,肯让她这样拉着,可夙弟的手十分柔软细腻,像女孩儿家的柔荑一样,不会这样带着薄茧。啊,对了,有一个的人手也是这样的,夜色里带着薄薄的茧,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她牢牢握住。
冯妙往那只手上贴去,口齿间含混不清地呢喃。那软软的声调,尾音微微勾起,像小兽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直往人心尖儿上扫去。哪怕她此刻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也叫人愿意摘给她。
忽然“啪”一声轻响,放在胸口处的书掉落在地上。冯妙骤然惊醒,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握紧的手,定了定神才看清站在美人榻边的人。
“皇上……”她从美人榻上坐起,低垂着头问安,“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叫人,嫔妾失礼了。”
她鬓边的发丝松散下来,低垂在她侧脸上,面上还带着刚从小睡中醒来的迷离慵懒。拓跋宏紧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睡着的样子,像个娇小的婴儿,从生动灵活的五官上,就依稀猜得出,她在梦见什么。一时眉头微蹙,嘴唇紧紧地抿着,一时又无声无息地绽开一道笑意。那才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慧黠灵动,娇俏妍丽。
可她一醒过来,就全都不一样了,恪守着妃嫔的礼节,像被剔去了酸味的梅子,只剩下甜腻的果肉,无端让人觉得少了魂魄精髓。
冯妙站起身,到书案前斟了杯水,双手奉到拓跋宏面前:“来不及准备茶水,皇上先喝杯水润润喉吧。”她几天都没有睡好,脸色有些泛白,被轩窗外涌进来的风一吹,身上便打了个冷战。
拓跋宏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整杯水都泼洒在地上,打湿了脚上的绣鞋。惶惑之间,冯妙听见拓跋宏的声音近在咫尺:“你不是花了心思要朕过来么,怎么来了你又不好好招待?”
冯妙一怔,心里想好的话,就说不出口。原来他都看出来了,她抄经抄了整夜,故意把清晨气力不济时抄写的两张,叫人送去崇光宫。若是他心里还有一点情意,就该看得出那张佛经笔力虚浮,至少会派人来华音殿问一声。
她和忍冬都不能出华音殿半步,要是这几天广渠殿都再没有鬼影出现,就坐实了是她装神弄鬼。可只要有人来,她就可以想办法,再叫那鬼影出现一次,对她的怀疑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的沉默,让拓跋宏愈发心头不快,语气不经意地加重了几分:“没什么事,朕就要回去了。”
“皇上,”冯妙扯住他的衣袖,好不容易才引了他来,哪能在此时放弃,“嫔妾是想对皇上说,嫔妾并没有在广渠殿装神弄鬼,是有人拿了我的鞋子去,留下了那排印子。请皇上……还嫔妾一个清白。”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手捂在唇上,咳了几声。刚才躺在小榻上,并没想着要睡,连被子也没盖,只穿了一件单衣,大概吹了点风,这会儿头有些沉沉地发昏。
拓跋宏抬手,想在她背上轻抚,却在半空生生顿住:“朕还你清白,总该叫人心服口服,你有什么证据,能说服朕?”
“没有,”冯妙坦白地摇头,“安排这事的人,计算得恰到好处,不露声色地用了我的鞋子。要是真的发狠去查,也未必不能查到,可我也会因此而失去对织染坊的掌控,得不偿失。”
她还记得,拓跋宏不止一次说过,他需要钱财,来支持他的变革和帝业。只要一、两年时间,织染坊就会有可观的进项。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让拓跋宏知道,崇光宫的迷香,对她无效,她不止一次无意间听见了拓跋宏与臣子的谈话。
拓跋宏冷笑一声,语气间有浅淡的讥讽:“你倒是把朕给你的东西,抓得挺牢的。”这世上只有得不到权势的人,没有不爱权势的人,他深深明白这道理,才会把织染坊交给她管,让她在后宫中有个安身立命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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