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收回手,想要说话,又是一阵难忍的呕吐感。侍御师只觉如芒刺在背一般,被皇帝冷冷盯着,便又问道:“可是已经迟了一月多了?”
这一次不需要她开口回答,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看见林琅轻轻点头,侍御师稍稍松了口气,接着说:“那便是了,姑娘的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是……是喜脉。”
“你再说一遍……”拓跋宏一把扯过侍御师的衣领,几乎怒吼一般。能做上侍御师的人,都是颇有经验的太医,此刻面对皇帝的怒气,虽然心中畏惧,却并不慌乱,小心应道:“脉象上看,的确是这样,皇上若是有疑问,可以再请其他医正来会诊。”
侍御师的医术,已经是太医署里顶尖儿的,喜脉又是后宫最常见的脉象,轻易不会诊错的。拓拔宏松开手,声音像在雾气一般漂浮在半空:"你下去,再传御医来诊。"
宫嫔有孕,便可以传召御医了。消息很快便传到奉仪殿,太皇太后却并未亲自前来,只派了崔姑姑来看看。崔姑姑平日待人和气,可也是在后宫里行走半生的老人儿了,一来便先给林琅道喜,然后才问:“虽然名份未定,可皇家血脉马虎不得,请问皇上可有彤史记档?奴婢看了,这便去回了太皇太后。”
皇帝尚未大婚,宫中未立妃嫔,崇光宫并没有专设彤史,只在偶尔需要时才传召。拓拔宏听了崔姑姑的话,却毫无反应,眼睛盯着桌上的一块小砚,愣愣出神。
“皇上,”林琅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是林琅不好,原本该早些叫皇上知道。”她撩开鲛纱,探身到拓拔宏身侧,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其他人都隔得远,听不到她究竟说了什么。拓拔宏脸上,忽然现出极度矛盾的神情,震惊、动容、哀悯、感激……如同在短短一瞬间,历尽人间百味。
林琅一句话说完,眼中泛起泪光,面色像染了一层胭脂,她本就虚弱,此刻越发像是飘摇在风中的花朵一般,楚楚可怜。拓拔宏握住她的发,缓缓拥她入怀,目光凝在她脸上,却对着崔姑姑说话:“林琅一直在朕身边,就算没能通传彤史,难道能因为那几句话便抹杀了朕的骨血?”
崔姑姑略带惊诧地抬头,少年天子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上了睥睨天下的杀伐决断之气,久远记忆里的无助孩童,一时竟然无法跟眼前人联系起来。
皇帝开口,便是承认了林琅腹中孩子的身份,崔姑姑也无权质疑,只能应声:“奴婢这就去回禀太皇太后,选个吉日,把林姑娘移进揽秀殿,再拨几个伶俐的宫女去伺候……”
“不,”拓拔宏开口,“这几天林琅要养病,就在这里。过后她也不去揽秀殿,她跟那些教养宫女不一样,朕要赐她封号,另辟宫室。”
只有九嫔以上才有封号,皇帝这么说,便是要给林琅一个尊贵位分,不让她跟那些教养宫女一样。
崔姑姑不敢擅做主张,只能说要去秉明太皇太后。看见崔姑姑要走,冯妙膝行两步,停在内殿门口说话:“崔姑姑请留步,郑映芙溺水一事,我可以自证清白,请皇上和崔姑姑做个见证。”
拓拔宏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时才想起,她还跪在外殿。
冯妙脚步虚浮,脸色并不比林琅好,冻了一夜又跪了半天,身上酸软无力。拓拔宏看见她半面脸颊肿起,上面指印记清晰可见,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他从来没有过子嗣,并不知道林琅那些剧烈的反应和症状,是因为有身孕的关系。
拓拔宏转头看向窗纱之外的满园春色,冯妙原本并不在待选之列,是太皇太后看似无意地说起,林琅快到放出宫的年纪了,他才不得不会意地加上了冯妙的名字。预先准备的对插青鸾金簪不够,还是用点翠对簪代替的。那漫天桃花中的一舞让他一度软了心肠,可却下意识地排斥那一句“我将长待君”。
他很清楚,后宫之中,宠和爱是截然分开的,恩宠一个女子,不是为了她一人,而是为了她身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可他却在冯妙身上,生出了一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执拗,既然无意,为何还要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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