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毫无头绪,拓跋宏又想起,今天这身衣装被人看见,以后便不能夜里出来了,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多年相伴,师父在他心里几乎等同于另外一个父亲,想到或许此生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师父的真容,他又觉得心头凄凉。即使贵为帝王,也无法随心所欲。
他贴着宫墙缓步行走,忽然想到,师父的鸟鸣声是在这附近消失的,莫非师父有什么事要他做?他从师父身上收益良多,若是师父有什么要求,他总该尽力一试。
折回去没多远,便听见某处宫墙内侧,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女孩子被人塞住了嘴,听起来万分可怜。拓跋宏在身上四下摸了摸,找出一块平常用来擦拭剑刃的黑色丝布,对角沿着双眼下方束住,遮住了大半面容,接着踩踏在宫墙用来排水的凹槽上,攀上墙头。
宫墙另外一侧,是碧云殿的后院,一棵大槐树上,正吊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双手都被粗粗的麻绳捆住,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在那女孩面容上扫过,先是一愣,接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就是甘织宫里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么?
他只顾在心里嘲笑别人年纪不大,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而已。
目光顺着那小丫头的身形向下看去,她身上也被粗绳捆住,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在她身下地面上,正站着一名穿内官服饰的太监,竟然也是熟人,碧云殿掌事太监郭泉海。
拓跋宏无声冷笑,碧云殿的人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敢在禁宫内动用私刑。谁不知道高太妃是北海王拓跋详的生母,敢如此嚣张,借的是高氏门楣的胆,还是北海王爷的胆?他原本不想管这趟闲事,可此时却改变主意了,不管这是不是师父的意思,他隐忍太久了,全当今晚来的,不是御座上的大魏天子,而是血气方刚的鲜卑少年。
郭泉海手里握着一柄匕首,用刀背在冯妙脸上敲了敲:“死丫头,你很聪明伶俐是不是?我用这匕首,划烂你的脸,你怕不怕?”
冯妙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这倒并非假装,她真的很怕。郭公公去甘织宫打听,昨晚谁在小阁楼打扫,却被文澜姑姑不冷不热地给顶了回来,还叫他赶紧把早上带走的人送回来,不然就要去总管事大人那里好好说说。冯妙刚逃出那间小室,就被带着一肚子火回来的郭公公给抓个正着。
郭泉海举起匕首,压在她侧脸上:“我再问你一次,那晚究竟还有谁?”
话音未落,半空里忽然飞来一块鸽蛋大小的石块,正砸在郭泉海肩膀上。他立刻转身,警觉地四下张望,看见宫墙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布蒙面的少年。他脸色一暗,看来今晚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拓跋宏一言不发,手里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子,一下一下抛着玩。
郭泉海知道来者不善,看他服饰既不像太监也不像侍卫,连寒暄客套也免了,直接挥着匕首扑过来。他力气颇大,虽然并没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可寻常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对面的少年人却十分敏捷,轻轻巧巧避开了,把手里的石子接连投掷出去。
石子铿然相击,有两枚清脆地砸在另外一侧的壁画上,一幅是西施浣纱,另一幅是梅兰竹菊。还有两枚石子,分别落在不远处的假山和池水中。石子出手,拓跋宏冲着冯妙,一眨左眼,快步奔来。
丝、竹、山、水……冯妙心中一动,不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这是左思的句子。接着看到那少年的动作,冯妙再不犹豫,扭动身子蹭上树干,用完好的那只脚狠狠一瞪,整个人连着捆绑的绳索,像秋千一样往左手边荡起。
拓跋宏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许,他踩踏在地上的水井边沿上,向前飞跃,也往同一方向跳去。两人在半空相遇,拓跋宏用衣袖中藏着的锋利短剑,飞快地割断绳索。冯妙失去借力,向下跌去,她吓得闭眼,不过短短一瞬,身子没有落在冰冷地面上,反而落进了带着浓重年轻男子气息的怀抱中。
行动间带起的风,已经吹开了她的额发,她却浑然不自知,抬眼对上那双黑色琉璃一样似笑非笑的眼眸,看见那两窝寒潭里,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
冯妙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跌进了陌生男子的怀里,因为害怕,双手还勾住了他的脖子,脸上立刻绯红一片,慌慌张张地缩回手。
“啊,小心!”她的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向他身后看去,郭公公已经紧追过来,手里的匕首寒光湛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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