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后,萝涩得了一副篾片挑子。
挑子分两头儿,冷的一头,是一个像八字脚凳一样的小抽屉柜,便于用绳子一兜就挑走;热的一头是二尺多高用笼圈做的圆桶,桶口里是深口汤罐,盛着热水,下头架着小煤炉,可以煮一些热汤热面儿。
到了十五上元节那天,萝涩提早做好了香酥蚕豆,另揉了几屉元宵用干净笼布罩着,打算挑到灯市热闹处吆喝,既能卖些零嘴蚕豆,又能卖上几碗热乎的元宵,总归不会空手而归。
满囤媳妇实在,琢磨着在家烙了肉沫烧饼和荠菜包子,一并带上,随萝涩一道儿进城去。
苦水镇是小镇,绕过苦水镇,往东北再走上十里地,就到府城了——若非二奎有一辆马车,凭牛车怎么晃悠,太阳下山萝涩也到不了凉州府。
才进城,到了市集坊街,偌大的天棚已经搭了起来,满囤媳妇眼睛发亮,惊讶道:
“莫不是九曲黄河灯?年年战火,上元灯市草草敷衍,今年终于赶上啦!”
“什么是九曲黄河灯?”
萝涩初来乍到,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道儿。
“我也是头回儿见呢,听说是一百零八盏灯盏,读用竹竿扎起栏杆,就挂在这天棚下头,咱们看灯的从进口入,顺着竹竿拦着的路线弯弯曲曲走一圈儿,再从出口出来,一共三里地,才有九曲黄河的名字哩”
萝涩眉眼带笑,觉得很有意思,现在天尚未黑透,待一会儿灯市开,点点浮灯亮起,那时一片闪烁的灯海,好看亦好玩儿。
九曲黄河灯布置在一个四五丈见方的平面上,萝涩笃定这里晚上定是最热闹的,不如趁早把摊子摆下。
寻到出口处,萝涩喊升子卸下了肩头挑得担子,她搓了搓手,哈气笑道:
“咱们就在这儿摆!等会来人寻着热闹劲儿都涌在入口处,哪有心思吃我的元宵,待他们从出口出来,才可能有这个闲心哩”
“好好,幸亏咱们来得早,你看这人来人往的,等到晚上饭口时分,大伙儿都来看花灯了”
满囤媳妇帮着拾掇出一方空闲地儿,把摊子摆开,往小煤炉里添煤封火,先把汤罐子给热起来……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当空月正圆,凉州城金吾不禁,火树银花。
嗖嗖几声,几个小娃娃拿着线香,率先放起了盒子花——
光影五色照人妍媸,顽童们结伴提灯,走街串巷四处瞅。听着炮竹阵阵喧阗,城里的百姓在满街花炮的硝烟、硫磺的热闹劲儿中,纷纷出门看花灯。
“元宵——又香又糯的大元宵嘞!”
满囤媳妇中气十足,她梗着脖子,往如织的人堆里大声吆喝道。
萝涩在吆喝声中摆开了香酥蚕豆、荠菜包子和肉沫烧饼,另把饺子帘上的元宵尽数滚进热汤里煮,一时间香气四溢,热气蒸腾。
如萝涩所料,一开始摊子的生意并不好,因为大家多少是吃过饭才出来玩的,多是奔着灯市字谜,或者干脆去河边儿放花灯,很少有人注意到街边的吃食担子。
这锅元宵再不起就煮烂了,萝涩也不灰心,淡定的用竹笊篱捞了起来,拿粗瓷碗盛了一碗,端给满囤媳妇和升子先吃。
“先把肚子填了,一会儿可没工夫食饭的”
升子坦然接过,他肚子早就饿了,也不用筷子,用嘴一吸一个准儿,囫囵吞下,咬出的芝麻馅儿又甜又糯,吃得他眸眼带笑,开心极了。
满囤媳妇本来因为生意不好,推辞着没想吃,但见升子吃得这么欢,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笑道:
“怪了,叫他给勾起了馋,那我也尝一碗吧!”
路过的行人见这处吃食摊子,觉得很奇怪,怎么还没卖上,自己先吃起来了?看着男人呲溜呲溜的架势,味道看起来不错?
总有一两个试水的,掏了铜板要了元宵吃,因着萝涩是挑子,没处给人坐,他们只能捧着碗吃了再走,好在五个铜板买一碗元宵,数了数只有三四个,吃不了几口,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便吃完了。
元宵这东西,吃多了撑胃且腻,三四个正正好。
吃罢了元宵,萝涩还会抓一把香酥蚕豆送着吃,甜腻后酥辣入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不少人尝了几颗上了瘾头儿,纷纷掏钱买上一斤半两的,一边看花灯猜字谜,一边嘎嘣嚼着蚕豆。
从九曲黄河灯阵出来的,耍玩得饿了,入眼处最先瞧见的就是萝涩的食担子。有人要了碗元宵吃,有人直接买肉沫烧饼填肚子,总归摊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带来卖得吃食一点点空了底儿。
满囤媳妇抱着钱罐子,听着铜钱相碰之声,笑纹深深,嘴角边抑制不住的笑:
“好了好了,不算白忙活,咱们的香酥蚕豆好卖的很,我这就放心去办作坊,比着山子媳妇的辣条,也上凉州城分一杯羹呢”
萝涩面上挂着笑意,举目看向闪闪烁烁的灯海,心中感叹:
这样的上元节,现世已经看不见了,至多吃一顿团圆饭,窝在家里看元宵晚会,除了小时候还有灯会一说,长大了鲜少再看见。与之相比,这里正元十五,金吾禁驰,赏灯夜饮,星桥铁索,笑容晏晏,已不是简单一句热闹能笼统概括的。
不仅萝涩心神驰往,边儿上的升子早就目眩神离,心思已全然扑到了灯市上。
满囤媳妇看在眼里,摆手道:“你们小年轻,自然是要奔热闹去的,反正吃食也卖得见底了,我守着摊子,你们瞧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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