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意生辰宴这一天,来了好几位京中世家夫人和小姐。
小如意在安国公府的身份是妾室所出之女,但当家夫人水竹筠一直把她当作自家亲生女儿对待,且有传言说小如意长得精致粉嫩可比当年的晋王世子。
因此,世家夫人们便趁机想来瞧一瞧究竟是怎样一个稀奇的人儿竟让水竹筠这样名动天下的美人待如亲生女儿。
再者,安如寒刚刚入狱,据说要被处死,然而国公府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摆宴,实在有违常理,故而,一部分人是来看笑话的。
宴席设在似水榭,此榭坐落在国公府人工湖中心,铺设水杉木桥直达,榭中四角设暖炉,外面飞雪天气,暖炉上方便能清楚地看到暖气氤氲。
一大早,水竹筠就带着府中下人忙前忙后。
巳时刚过,门房处的小厮来报,“武定侯夫人带着五小姐来了。”
水竹筠赶紧停下手上动作,亲自迎了出去,当看到站在门口的红月和沁雪时,顿时笑意盈盈,“你们两个怎生这么早,我这可都还没忙活好呢,待会儿呀你们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红月笑道:“就是知道夫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才带着沁雪过来帮忙的,也顺便分散分散她的心思。”
水竹筠眸光一动,偏头看了形容憔悴的沁雪一眼,低声道:“五小姐应该是为了萧将军的事犯愁吧?”
沁雪听到“萧将军”三个字,才有了反应,转过身来,眸光水灵地看着水竹筠,“夫人,安公子也被奸人陷害入狱,你们怎的还有这闲情为小如意摆生辰宴?”
水竹筠知她心情不好,所以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笑道:“孩子,生活本就艰难,我们何必为自己徒增烦忧?”
沁雪刚想开口,水竹筠又补充,“萧将军和我们家那臭小子的案子虽然严重,可毕竟是皇上亲自参与审理,我们再着急也没有办法不是么?”
“可是……”沁雪深深皱眉,“这个道理我明白,但要我装作若无其事,我做不到。”
水竹筠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吧,我敢跟你保证那两个小子一定没事。”
“真的?”沁雪眸光一亮,随即黯淡下去,“夫人怎会这样说呢?”
水竹筠笑道:“你放不下萧将军,我们也放不下臭小子,同样的道理啊,既然我和国公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看着亲生儿子这么去送死。”
听到这番话,沁雪紧绷了几日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难得的露出一丝笑颜。
见到她笑,水竹筠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这才对嘛,开心点,你已经是萧将军的未婚妻了,总不能过些日子他娶个瘦竹竿儿似的人回去做夫人吧,别的不说,就你这纤瘦的小身板儿,光是摸上去手感就不好,硌得慌。”
沁雪虽然自小在街头长大,但何曾听说过这般露骨的话,她噌的一下脸红了,低嗔,“夫人……”
红月笑道:“夫人你可别教坏了孩子。”
水竹筠爽朗一笑,“我这哪儿是教坏她呀,我这是提前为她上课呢!”
沁雪脸更红。
水竹筠见她颇为不好意思,摆手道:“好了,不调侃你了,进门就是客,我自然不能真让你们俩帮我做家务活儿,这样吧,我带你们先去似水榭,然后我去把小如意抱出来跟你们玩会儿。”
“正好,我也想念那孩子了。”红月笑意盈盈。
她和百里敬是那样的情况走到一起,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整天担心自己怀上他的孩子,但是上一次见到小如意之后,便爱不释手,想着若是自己也能生一个这般精致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此时听到水竹筠要抱出小如意,她有些激动。
水竹筠带着她们二人进了似水榭,不多时她就回房把小如意抱了出来。
即将满一周岁的孩子,被厚实的襁褓包裹着,露出一张精致粉嫩的小脸在外面,两只小手被束缚住,她只能吐泡泡玩,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转,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小嘴一弯,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红月一见,整颗心都被俘获了,她赶紧从水竹筠手里将孩子接过,紧紧抱在怀里,面上不觉勾出一抹慈爱的笑。
水竹筠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红月既然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呢?”
红月耳根一烧,但水竹筠与沁雪都是自己人,况且她已为人妇,便没有沁雪那般拘束,只犹豫了片刻便直接道:“不瞒夫人,我与侯爷才刚圆房没多久。”
水竹筠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红月的性子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她轻笑,“那看来侯爷得多加努力了。”
红月羞涩地垂下头。
她抱了一会儿,沁雪喜爱得紧,便抢了小如意过去好一番疼爱。
水竹筠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以后回来又与红月说了好一会儿话。
世家夫人小姐们陆续到来,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似水榭,一个个都跑过去沁雪那边看小如意。
巳时三刻,国公府外面传来太监扯着嗓子高喊:“静太皇太妃驾到——”
众人闻言,赶紧出了似水榭前往门外迎接。
静太皇太妃今日一袭简便的深蓝暗花袄裙,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典雅。
起身后,水竹筠赶紧走过去搀扶她,“太皇太妃能驾临,实乃小如意三生修来之福,臣妇感激涕零。”
静太皇太妃淡淡一笑,“哀家也是好久没有出宫散散心了,早就听闻小如意得了安夫人待如亲生女且生得好看至极,哀家能在今日与她相遇也是缘分。”
水竹筠扶着她走进似水榭入座。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高喊:“圣皇冉公主驾到——”
众人又连忙起身去外面迎接。
叶轻默今日气色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
水竹筠担忧问道:“大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叶轻默摇摇头,“我无事,大概是天气太过寒冷。”
“快里面请。”水竹筠说着便前方引路将长公主府的人领去似水榭。
安国公一大早就被叶天钰传进宫商议与西陵签订和平协议去了,因此如今的国公府里尽是女眷。
最后来的是晋王府的青妍,她见众人早已经落座,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抱歉,我误了时辰。”
今日来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唯独晋王府来得是小世子的奶娘,众人也没觉得多意外,毕竟,晋王府的奶娘可比一般世家夫人还要尊贵许多。
将礼物递给国公府的管家,青妍向静妃和叶轻默行了礼之后徐徐走到指定位置坐下。
似水榭位置极佳,拥暖炉观飞雪。
难得能在这样的天气大家聚在一起,菜肴上来以后,夫人小姐们一边品菜,一边窃窃私语。
当谈论起裴烬与长公主时,广陵侯夫人一脸得意,“我们家子安原本是不喜欢战场厮杀的,谁料去了北疆一趟,竟还会制造火器,又抱得美人归了,这呀,都是他和长公主的缘分。”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裴世子才华横溢,岂是那等整日倚马观花的懒散之辈能比拟的?”
毕竟裴烬将会是本朝第一个拥有实权的驸马。这一点不可否认。
但明眼人顷刻便能听出,刚才这句话是在打水竹筠的脸。
她本人自然也听出来了,只不过不甚在意,只低头与红月秋怜逗弄着小如意,对那些话恍若未闻。
静太皇太妃也对小如意喜欢得紧,挨了她们坐下来从红月手中接过来抱,谁料刚接过去,小如意便开始倒奶,不小心沾染到太皇太妃的衣袖上。
水竹筠大惊,赶紧站起身来赔罪,“太皇太妃恕罪,臣妇这就带您下去处理。”
有宫女过来阻拦,“安夫人,太皇太妃需回宫了。”
“这……”水竹筠看了太皇太妃一眼,低声道:“既然太皇太妃的衣服弄脏了,臣妇自然有义务带她下去重新换一身,总不能就这么回宫吧?”
水竹筠说话的时候,用了凝神术,眼睛一直看着静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对上那样一双眸,心中登时迸出一个想法——这个人或许值得信赖。
她摆摆手,“既然安夫人都如此说了,那哀家便去换一身也无妨,这个样子回宫也太不成体统了。”
宫女抿了抿唇,躬身退到一旁。
水竹筠带着静太皇太妃起身,所有宫女护卫全都跟了上来。
护卫等在房门外,宫女随着二人进了房间。
水竹筠找出自己刚做好没穿过的新衣服,静太皇太妃看了,笑道:“安夫人手艺与眼光齐佳呢,这件衣服听说是品仙阁刚出来的时兴样式,竟被你搭配得这样好看。”
水竹筠笑道:“太皇太妃过奖了,臣妇的手艺哪比得上水娘子呢?”
静太皇太妃见水竹筠欲言又止,索性挥手屏退房内的宫女,“你们且先退下去,哀家有许多体己话想同安夫人说。”
宫女们面面相觑后齐齐跪地,“太皇太妃恕罪,出宫之前皇上再三嘱咐必须寸步不离您身边。”
静太皇太妃登时有些恼怒,“你们怕什么,安夫人还能将我吃了不成?”
宫女们齐齐惶恐,再度被厉喝之后不得已退了出去。
水竹筠趁机将整个房间都设了结界,拉着太皇太妃坐到里间,神情凝肃,“太皇太妃,今日请你来,实际上臣妇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静太皇太妃本是在宫中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听闻这番话以后也并没有多意外,问她:“你想问什么?”
“先帝病倒移居景阳宫之后是否交给你什么东西,又或者交给怀王什么东西?”水竹筠毫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
“嘘——”即便做好了准备,静太皇太妃还是没料到她竟问得这般直接,吓得脸色全变,赶紧示意她噤声,压低了声音,“你怎会这样问?”
水竹筠直接道:“相信您也听说了,我们家那臭小子被皇上关进了刑部大牢,用不了几日将会处死,臣妇作为他的亲生母亲,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看着他白白去送死吧?”
太皇太妃大惊,“所以你是想找出皇上的把柄威胁他?”
“算不得威胁。”水竹筠摇摇头,“我们只是想查清楚紫荆关的真相,救安如寒出来而已。”
太皇太妃有些犹豫,那些话已经隐藏在她心中很久,她也曾想过找个人倾诉,但人心多变,谁能看得清对面的人是人是魔。
她斟酌片刻,突然笑道:“安夫人说笑了,先帝移居景阳宫当晚,新帝就登基了,他哪里还会有什么东西交给哀家的?”
“新帝就登基了”这六个字一直回荡在水竹筠的脑海里,太皇太妃说的竟然不是“奉旨登基”,那么,是她说话太急,还是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见她不肯说,水竹筠也不再勉强,站起身就要送她出去。
太皇太妃突然回过头,神情哀戚,“怀郡王一直没有消息,还望安夫人能与国公说说,上朝的时候提醒皇上安排人去搜捕,便是不在人世,有个消息,哀家也能心安。”
说来说去线索还是在怀郡王身上。
水竹筠有些气馁,暗中撤了结界将太皇太妃送出门,她面色苍白地扶在门边气喘吁吁。
婢女见状,大惊,“夫人您怎么了?”
“刚才设结界的时候损耗过度。”水竹筠叹了一声,“终究是老了,没有年轻人那份朝气活力了。”
“夫人这容颜,可一点都不老。”婢女笑道:“更何况您身边还有殿主呢,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护你周全的。”
“倒也是。”水竹筠轻笑一声,由婢女搀扶着回似水榭,刚踏上水杉木桥才听说夫人们都想看国公府的梅花,已经去了梅园。
水竹筠只好重新调头。
梅园这边,青妍早就在似水榭的时候得了水竹筠的传音入密,知晓了今日设宴的目的,所以她特地从红月手中接过小如意来抱,引得叶轻默也不由得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走。
青妍道:“听闻公主这两日身子不适,王爷担忧得紧,却又不好直接去您府上,公主是否哪里不舒服,可有传了宫中太医来看?”
这句话,听得叶轻默眼眶微湿,果然,关键时刻,最关心她的还是皇兄。
考虑到周遭有太多隐探,叶轻默摇摇头,“我无事,青姨你回去以后只管告诉皇兄让他大可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青妍颇有些担忧,“奴婢看公主心事重重,是否担心和亲往西陵的事?”
提起这个,叶轻默整张脸都晦暗下来,咬唇道:“我对西陵太子没有感情。”
“这些,王爷都知道。”青妍微笑,“倘若你不想嫁,没人勉强得了你,毕竟,你还有个无所不能的皇兄不是么?”
叶轻默一惊,随即四下扫了一眼后重新看向青妍,“青姨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青妍压低了声音,“只不过奴婢不明白你既然不想嫁,为何最终还是答应了?”
“因为……”叶轻默锦袖中的拳头捏了捏,她很想很想通过青姨把那些话传给皇兄,可是周围有这么多隐探,万一一个不慎传入了皇帝耳朵里,到时候害了她不要紧,还会牵连到皇兄。
“这是身为公主理应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叶轻默补充完剩下的话。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青妍有些失落,她凝神听了听,周围确实有不少耳朵等着叶轻默即将出口的话。
青妍勉强笑道:“公主能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大义精神,相信上天定会厚待你的。”
“希望借青姨吉言吧!”叶轻默垂下头。
青妍又道:“听闻公主在丹青方面颇有天赋,能否借这满园飞雪梅花作画一幅让奴婢带回去给王爷留作纪念?毕竟再过几日您就要走了,恐怕以后也很难再见到。”
叶轻默双目一亮,立即让国公府的人取来了纸笔就着此时的漫天飞雪和满园梅花作了一幅画,待墨迹干了以后交给青妍。
画到手的青妍借口说要回去照顾小世子,与水竹筠辞行时传音入密已经得手后就匆匆离去了。
知晓身后有隐卫跟踪,她用了凌虚步三两下甩了那几个隐卫快速回到晋王府。
那几个隐卫到了晋王府三百步开外便再也靠近不了分毫,索性只得作罢,原路返回。
叶痕已经从宫里回来了,见到青妍手中的画时一愣,“这是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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