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叶朗第一次见到苏钰。
那时正是初春,乍暖还寒的季节,叶朗被人拉来听戏却误闯进了梨园的后院里,那时苏钰年岁不足却已露风姿,穿着一袭藕荷色的罗衫,拿着一柄扇子咿咿呀呀的站在树上唱曲儿。那时可真冷,叶朗哈出的气氤氲着模糊了他全部的视线。
苏钰捏着扇子,半遮着脸,低垂的眉目凄绝艳丽。叶朗那时在想,原来戏子素颜也是好看极了的。
苏钰站在树下唱了一阵,便听到前院有人吆喝他让他登台,摘了挂在树上的汗巾抹了抹额上的汗,就进了里屋去上妆。叶朗在外面等着,舍不得离开,直到上了一身行头的苏钰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一眼,叶朗就看呆了过去。
乌发雪颜,眉目风流,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前院遣来一个青衣褂衫的童子,迎着苏钰往前走,却正看到躲在树后的叶朗。那时青衣的童子嗔道,“哪家的少爷这么不懂规矩,这后院是你们能进来的吗?”
叶朗喏诺不敢答话,只是视线老是不自主往苏钰身上看。
原来那人,近着看更是美艳……
“看什么看?我们梨园的人是能让你随便看的吗?”童子伸手推了叶朗一下,叶朗没什么防备,往后退了几步。
“荷笑。”苏钰抓住那童子的袖袂,“你不是说要登台了吗?”
“对对,云先生的《五花洞》快唱完了,下一个就到你了。”童子也不再叶朗身上费功夫,拉着苏钰就往前院走。
叶朗看着苏钰离开,咬牙叫了一声,“小姐——”
那一声还未叫完,那个青衣的童子已经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里哪有什么小姐的!”
叶朗看着苏钰也转过头来,勾描精致的眼只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带着几分笑意便让叶朗一下子局促起来。
他,他竟然是个男的……
青衣的童子引着苏钰去了前院,叶朗站在树下怔了许久。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叶朗就如同坠入了一个魔魇里,日日安寝时都会梦到那一天料峭春风枝头白花,树下一人身段风流,唱词妩艳。这梦,一梦都梦了许多年。
后来叶朗成了年,接下了父辈留下来的钱财苦心经营,而这一切,就在一个叫楼中画的戏子的登台中全部崩毁了。叶朗就像陷入了魔障一般,每天都忍不住去戏院里看那个人,看那个比之梦中更清美不少的戏子,他散尽了家财去捧一个戏子,将那个戏子捧成了名角儿。
那个戏子偶尔会对他笑,一笑便让他神魂颠倒。
后来有一日,叶朗终于将家财全部散尽了,他甚至不能再去梨园见那个戏子一面。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无法忍受那个戏子不在自己的眼里。
苏钰越来越红,红到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只记得,梨园有个叫楼中画的戏子,唱的戏是顶好的,红透了半边天。
叶朗站在台下看苏钰,看着他水袖蹁跹,一颦一笑,满心满眼的都是迷醉。可惜他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叶朗没有钱再去捧那个戏子了,可是捧那个戏子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顾桀找到了叶朗,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哄玫音。
叶朗答应了下来,拿着那笔钱去做生意,一面去哄玫音。做生意赚的钱,叶朗只留下周转的一部分,剩下的依旧用来捧着楼中画。
这么过久了,苏钰也注意到了这个捧他场子的叶朗,一来二去的两人熟识了,听到叶朗提到那次的梨园的相遇,苏钰只是微微一怔,然后抿着嘴笑,“原来是你啊。”
叶朗因这一句话欢喜莫名,甚至都不愿意在和玫音虚与委蛇下去。在最后一次和顾桀的见面中,叶朗提出终止交易。
他准备了退还给顾桀的现钱,没想到顾桀却又给了他另一笔钱,让他去做另一件事,也就是在带着玫音离开顾家之后,就留书离开。叶朗想也没想的就应了下来。
而在不久之后,叶朗就听到了苏钰在顾家出事,巡检厅里有个人是和叶朗过过命的兄弟,知道这戏子是叶朗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当晚接到命令参加抓捕活动之后,就马上差了人给叶朗报了信,叶朗接到信之后连夜赶去了巡检厅,那个时候楼中画已经被糟蹋的不像话,衣服被扒在了一边,遍布伤痕的身体躺在冰凉的石壁上,身上的枪孔已经没有血在往外流了,似乎是流尽了一般。
叶朗一看眼睛就红了,抢了那个兄弟的枪,几乎要冲上去把那几个压在苏钰身上逞凶的人全部杀了,那个兄弟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上前。兄弟掏了几块大洋将里面的人打发走了,说着把只剩下一口气的戏子拖出去埋了,那时候苏钰已经只留着一口气了,满嘴都是咬舌头流出来的血,那些人也就没多做怀疑,拿着钱就出去找乐子了。
那个兄弟让叶朗把人抱着,他留下来善后。
叶朗抱走了苏钰,也带走了一把枪。
在苏钰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焦躁到了极点的叶朗陆陆续续的将那些侮辱过苏钰的人杀了,尸体就丢在荒坟冢那边,任着野狗啃食。叶朗守在苏钰身边,在这等待的绝望里,衍生出了一种病态的臆想。
死掉的楼中画不是他的,但是苏钰却是他一个人的,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有苏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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