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病人?”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小女孩的病例。
肾衰竭,他又亲手切掉了自己的右肾,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对,曾薏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她是我从规培开始就接受的第一个病人。她那个时候只有三岁,就被查出了肾功能不全。那么小的孩子,天天都要吃药打点滴,最后她的左肾还是没有保住,在我来这家医院的半年后就切除了。”他望着手中的病例,泛红的双眼噙着泪水。
“那后来呢?”我问。
国内的医疗水平在当年已经很好了,就算不能完全治愈,药物治疗应该也能控制住,不至于会影响太多。
“后来?”他看着我的双眼,突然咧开嘴笑了,“后来她就出院了,听说是上了幼儿园。那个时候我也开始忙着毕业,没有顾及太多。”
“既然出院了不就证明没有事了吗?那你......”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刚刚他说的是曾薏三岁半的时候摘除了右肾,可是那张病历上明明写着她已经五岁了。
我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不愿听到的结果,曾薏的身体一定是恶化了。
他冷笑了一声,“你一定想到了是吗?对,她后来病情恶化了,仅剩的右肾也开始衰竭。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这么丁丁点的一个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接受透析和化疗,她最爱的那一头黑发都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一张小脸蛋也变得苍白。你能想象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每天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还笑着对当时过得浑浑沌沌的我说加油吗?”
“我......”我真的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他,只是我根本没有经历过他的那些事情,无法感同身受,更没办法开口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去安慰他。
“当时我刚毕业没多久,算得上是我们专业排名靠前的毕业生了,心里有满腔的抱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够站上专家栏,然后拯救所有的病人。”他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悲凉的笑容,我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来自于世界尽头的哀伤,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他继续说:“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一次性地打击你的希望,而是在缓慢中让你感受到自己渺小,让你逐渐地对自己失望直至对这个世界失望最后变得麻木。曾薏的家庭并不算是差的,比起我的家庭她家已经算是好的了,父母两个都是国企工人,有一份稳定且不低的工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家一直没有放弃给女儿的治疗,甚至已经准备好钱给她进行换肾手术。”
“没找到肾源?”我问。如果真的没找到合适的肾源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问题。前些年人们的思想还不算开化,都抱有一种人死之后要留全尸的想法,所以器.官捐献者并不多。而且肾源的匹配率其实是很低的,即便是在器.官捐献已经成为常态的今天依旧很难找到合适的肾源。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肾源找到了。是一个小男孩的,大概十岁左右,他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当时医院已经给他判了死刑,活不过半个月了。”
“那是......小男孩的病突然好了?”我问。但我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好,感觉就是为了一个人的活着期待另外一个人赶紧死去一样。
“不是,那个小男孩去世了,就在曾薏的肾加剧恶化那段时间。”他说。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肾源已经有了,难道还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情阻碍原本事情的发展?
“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小男孩去了天堂,曾薏又获得了肾源,还有什么问题?”我说。
“不,不是的。曾薏还是死了,是被我害死的!”他猛地坐起来,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亲手害死了她,我是罪人,我根本不配做医生,我不配!”
故事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件事不能只是听听就过去这么简单,我必须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解开林明祁的心结。否则任由他这样下去,万一他想不通变成了厉鬼,这家医院这么多病人的安危就无法保证了。
“林明祁,你先冷静下来!”我把他的身子又按了下来,问:“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曾薏最后为什么会死,你又为什么说是你害死了她?”
他抬着头望着我,噙在眼眶中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把应该给曾薏的肾源给了别人。”
“为什么?”我着急地问。从他现在的种种反应来看,曾薏对于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很特殊的病人。更何况这个肾源既然已经决定要给曾薏了,他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又给了别人呢?
“为什么?”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为了我所谓的梦想?不,不是的。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肮脏的仕途。”
我似乎猜到了什么,在人情社会的国内,晋升最容易的办法似乎就是靠关系。他刚刚也说过,自己的家庭连父母是国企工人的曾薏的比不过,更别谈认识什么强有力的关系了。人情这种东西,往往比钱更要难得,更难还清。
他继续往下说:“省里面的一位高.官得了肾衰竭,当时他正好要晋升,所以对外的保密工作做得特别好。
而在当时这件事也只有我和当年院里面的一些领导才知道。按理说像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又毫无人脉的实习生是不应该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的,但却因为我一直是负责曾薏的病情的医生,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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