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擦得纤尘不染的桌上,放着一块锯得有棱有角的胚料,线条虽然简单,廓了一只雀鸟,但神韵体现得极好,一看便是出自名家。
陈煜棠看着那块胚料,坐了已经有些时候了。自从上回和傅嘉年起了冲突,她便尽力将木雕的事情忘在脑后,谁承想,越是不想记起的事情,越是在心里转来转去的,整宿睡不着觉。
她一起床,便将这块“枝上雀”胚料拿出来,犹豫究竟要不要着手雕出来。
在她出神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人在揿门铃,李妈正在厨房里做早餐,听见了连忙擦干净手去应门。
陈煜棠往门口看了一眼,门开得不够大,并不能看到门外人的样子。这么早,不晓得是什么人。她忽然想起傅嘉年来。上回他也是这么早地叫门,害她误以为是送牛奶的女工,只穿着一身睡袍就跑去开门,一身窘态,刚巧被他看了去。
她脸上微微红了红,又叹了口气,不晓得傅嘉年回去后,有没有继续同她置气。
李妈在门口不晓得和什么人在攀谈,过了五分钟犹未回来。陈煜棠疑惑,跟着走去门边,听见张东宁的声音:“您和陈小姐说一声吧,她生不生气先不论,傅参谋他正发着高烧,反反复复念叨着她……”
“他怎么会发烧?”陈煜棠按捺不住,骤然开口,声音尖锐,将压低声音说话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张东宁先反应过来,朝她点头:“傅参谋出事了,陈小姐现在虽然境况特殊,但和我一道出去,也算不上是联络不到。还请陈小姐念念旧情,跟我去看他一眼。”
陈煜棠闻言,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恹恹的,蓦然转身走了回去。
李妈叹息道:“张秘书,你先别走,我再劝劝她,没准儿就回心转意了呢。她这两天就是这么个样子,和她说话都不答应的。”
张东宁还没来得及表态,玄关忽然传来声音:“快些走吧。”
陈煜棠拿了手包出来,见着张东宁犹在发怔,催促道:“张先生,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大可叫旁人来接我,你不在他身边,还有谁能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张东宁面上一喜,赶紧给她让道,请她上了汽车。
好容易到了督军府内傅嘉年的住处,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放在陈煜棠眼里,只觉得路上格外漫长。他住的地方是一栋小楼,四下里都是一片静谧,偶有巡视的岗哨路过,甚至连脚步声都刻意隐匿起来。在这样的地方,叫人觉得一呼一吸都须得小心翼翼才是。
陈煜棠随着张东宁走上小楼,来到一处门前,张东宁便没有继续跟上来。陈煜棠来过这里,她上回养病的时候,就是住在这扇门隔壁的那间。
时隔两月,这里微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地上的合欢花长绒地毯已经撤去,换上了浅金色的短绒毯子,看上去要明快许多。
她不知怎的,紧张起来,一颗心在胸膛里咕咚乱跳,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更怕叫他看见了,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里面有轻轻的唤声:“张东宁回来了吗?”
声音十分熟悉,只是比平时虚弱了好些,她一时间错愕,将手搁在门把手上,往下压了一下,又觉得不妥,讪讪缩回了手。里面又重复问了一句,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大约是她过来,佣人都回避了,张东宁也不晓得去了何处,她只觉得难办,又想着这样的事情,是不该叫他一个病人去操心的,赶紧应说:“回来了,我帮你去叫他。”
他顿了一下:“你来了?”
她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露了不宽不窄的一条缝隙,他斜斜倚着门框,偏着头看她,神色倦倦。
她只觉得他脸色白得怕人,又想到上回她让他分外失望,两人不欢而散的境况。她在他为难的时候、兴致勃勃的时候,无一例外地抛下了他,他必定是对她十分失望的。
她有些无措,权衡之下,索性权当没有这些烦心事,学着他的脾性,露出笑容来:“我来看看你。”顿了下,笑容更加灿烂,指了指门缝,“你不打算让我进来么?”
他怀疑地看了她两眼,将门敞开:“请进。”
她走进门,才看见他打着赤膊,脸颊上微微泛红,不敢去看他,只低头道:“我听张东宁说,你生了大病,怎么还擅自下床?”
他嘴角动了动,方徐徐说:“张东宁说的话你也信?生什么大病,不过是吃了个枪子,外伤罢了。”
她诧异抬头看他,看清他脸上果真是不同寻常的苍白,也看清了他肩膀上一路缠下的绷带,顾不得许多,目光急急在他身上寻觅,问道:“你伤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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