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小强凑近他,也小声说道:“您忘了,矿难发生后他们并没有立刻上报,而是过了七八个小时了,肯定他们提前处理过了现场。再有,据老刘说,当天晚上,他掌握的人数就有三个人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县长,七八个小时,有多少罪恶都能掩盖了。”
“老刘是谁?”彭长宜问道。
褚小强说:“就是您让我找的那个小男孩的爸爸,当天当班的工头。”
彭长宜想了起来,这个工头的孩子在云中小学上学,是云中小学志愿者小窦的学生,当时还是小窦来县里找的彭长宜,跟彭长宜说了这个孩子父亲的情况。褚小强一直对矿难死亡人数存有疑点,他曾经到亢州找过彭长宜,跟彭长宜说了自己的怀疑,彭长宜指示他秘密调查,当时就是彭长宜给他小窦的联系方式,让他通过小窦,向工头了解情况的。
彭长宜听了褚小强的话后点点头,徐德强和当时牛头岭乡的乡长,就是因为上报不及时、救援不力被撤职的。彭长宜现在还记得,他刚来到矿难现场的时候,就听到有的家属吵闹,说跟他们同来的家属被隔离谈话后,就不见了人影,有的说之所以把这些家属隔离,目的就是为了单独做工作。现在推断,肯定是这些家属被钱封了口。毕竟,这些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人死不能复生,能多落点钱也就认了。
彭长宜的额头也冒出了汗。大水过后,天气晴朗的没有一丝云,阳光十分刺眼。老顾走了过来,把墨镜递给了彭长宜,彭长宜戴上后,问褚小强:
“附近村民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
褚小强说:“他们也说是山上挖煤的矿工。而且前几年这里的河滩上也出现过冲出来的尸体,公安局都是按无名尸处理的。”
“小强。”彭长宜四处看了看,说道:“我私下给你一个命令,尽快查清这些尸体,你能做到吗?”
褚小强坚定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我已经派出了三拨人去调查情况,一拨去了这边的煤矿,一拨去了那边的几个铁矿,还有一拨去了附近村庄。”
彭长宜说:“能鉴定出死亡时间吗?”
褚小强笑了一下,说道:“县长,我已经向周局长汇报了,周局长一会就带法医过来。其实,不用法医,我也能看个大概齐,这次在省厅培训的时候,我们专门学习了这项内容。”
“哦?那你看大概死亡多长时间了?”
“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和我们这里的气候、土壤条件,死亡时间应该在**个月左右。”
彭长宜琢磨了一下,头皮立刻就发麻了,说道:“正好是矿难发生。”
褚小强说:“对,没错。”
彭长宜摘下了眼镜,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他不得不又把眼镜戴上,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里,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峦,中间是一条细长的峡谷,前面的一条小河,从峡谷底部流过,两边的山上,大大小小那么多的煤矿和铁矿,合法的,不合法的,死人几乎是家常便饭,他们雇佣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人杂,身份就杂。前几年,四川警方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就在三源山上的灰场,带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工人,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烧灰工,居然在当地杀了大小一家四口人,后来逃跑到了三源的大山里,在这里的灰场当了一名苦工,据说,这个人,在这个灰场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可想而知,对这些人的管理难度有多大。
昨天刚经过了洪峰,彭长宜脚下站着的地方,都是洪水褪去的泥泞。他走到了最近的一具尸体旁边,一名干警掀开盖着的草帘,正在拍照。摆在彭长宜面前的是一具黑不溜秋的尸体,毫无疑问,是长年累月在煤矿上干活的工人,尸体腐烂得厉害,四肢已经露出白白的骨茬,很难辨认出五官来。
彭长宜想了想说:“小强,你回来就好了,琢磨一下,怎么把这些矿工纳入对流动人口的管理范围内,随时掌握他们的情况。”
褚小强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琢磨出一个方案来了,这个方案如果启动,就能随时监管对这些矿工人数进行报失,等过了这段我在完善一下,再向您汇报。”
尽管当地公安局三令五申,反复召开矿主会议,对本矿雇佣的工人一定要到当地派出所等相关部门登记,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很少有矿主主动去派出所登记人数的,尤其是那些证照不齐的非法的小矿,就更不敢去这些部门登记了。没有在册的黑牢工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部分人,根本就不在公安局的掌握之内,也就是说,大部分外来的黑劳工,三源公安局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彭长宜问道:“小强,这四周这么多的矿,这么多的人,你凭什么就判断这几个人是那次矿难遇难的矿工?”
“县长,您说得有道理,但是您别忘了,那段时间,只有二黑子的矿在生产,因为那个时候,徐县长已经下了死命令,四周的小煤矿和小铁块都在停业整顿,只有二黑的矿在公开生产,并不是他合格,而是他本来就无视徐县长的命令,何况,出事的那个煤矿,之前已经被封存,是他目无国法,自己撕了封条的,就为这,鲁市长才下令刑拘的他。再有,您看——”褚小强指着这边的矿山说道:“三源的地势很奇特,这边的矿几乎都是煤矿,而河那边的矿就是铁矿和铜矿,还有灰矿,洪水冲出的尸体,说明反复冲刷的是这边的泥土造成的,按水流的走势,只能漂浮到这边,是漂浮不到那边去的,所以,必定是这边掩埋的尸体。再有,尸体黑不溜秋的,也能说明是挖煤的人。”
彭长宜见他分析的有理,就点点头。
这时,就听由远而近传来了警报声,褚小强抬头向公路那边望了一眼,说道:“县长,周局来了。”
彭长宜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公路上果然有两辆警车开过来,停在公路边,从车里走出几个人,其中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警察拎着箱子,还有两三个穿警服的人,打头那个又矮又胖的人就是公安局局长周连发,据说跟葛兆国是儿女亲家。
彭长宜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身边没有人,他就跟褚小强说道:“小强,你应该自己从尸体上单取样本,单独去鉴定。”
褚小强也小声说道:“县长,不瞒您说,我给您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秘提前采集好了尸体样本,准备秘密送往省厅去鉴定。”
彭长宜很是欣赏褚小强的机敏,赞赏地冲他点点头,说道:“做得对!”
这时,那干人已经来到了近前,褚小强迎了过去。彭长宜没有回头理他们,而是向前面的另一具尸体走去。
周局长老远就叫道:“彭县长,您也来了。”
彭长宜对这个局长一点都不感冒,郄允才来那天,就是他亲自开着警车开道,后来去桃花谷,也是他亲自驾着警车去接郄允才,这也是彭长宜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驾驶开道警车的居然是他这个局长。
彭长宜说道:“奥,我是到这边检查灾情来的,听说了,就赶过来了。”
看着肥头大耳的公安局局长,彭长宜居然看出了葛兆国的影子,他们都是五短身材,矮胖,不过葛兆国要比他有胖得有风度些,不像他,肥厚的嘴唇,粗大的鼻孔,鼻毛露在外面很长,眼睛胖成了一条细缝。
彭长宜不忍多看他了,就看着别处。
周局长笑了一下,吩咐手下的人说:“你们该干嘛干嘛,照相验尸,小强通知火葬场,让他们来车,赶紧烧了,再搁半天就臭了。”然后他转过头,跟彭长宜说道:“几具无名尸,惊动了县长,实在不应该。”
彭长宜抬头注视着他,说道:“周局,现在拉出去就火化,是不是太草率了?五具尸体,这可不是小数目,我们是不是该给老百姓一个说法?”
周局长显然没有料到彭长宜会这么说,他赶紧说道:“我这不是也在安排取证吗?如果不火化,很快就臭了。”
彭长宜压住火,他想起部长跟他说的话,遇事沉着、冷静,就缓和了语气说道:“不等尸检报告出来就火化行吗?”
周局长显然没有了底气,说道:“各地公安局都是这样处理无名尸的,咱们这儿之前也这样做过。”
彭长宜隔着墨镜,看了一眼褚小强,褚小强暗暗地摇摇头,彭长宜就说道:“先等等再火化吧。”
尽管他的声调不高,但却不容置疑,周连发只好说:“也成,那就先保存在火葬场吧。”
“嗯,对。”彭长宜果断地说道。
这时,就听一位民警跑过来,说道:“褚队,那边又发现一具尸体。”
褚小强一听,立刻就跟着那个民警跑了过去。彭长宜他们也跟了过去。
在山脚下的灌木丛中,果然也躺着一具尸体,朝里,呈侧卧状,尸体腐烂程度跟河滩上的那几具尸体一样。
一位刑警队员拿着照相机不停地拍相。
等刑警队员照完相,褚小强接过一个刑警队员递给他的一次性手套戴上,板过尸体……
彭长宜不由得一阵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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