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做官,不比其它地方啊。
抚臣幕僚曹一公自是知道恩主想法,见众官员只嚷嚷发兵救人,抓那魏太监,却无一人肯为恩主考虑,便起身于众人道:“诸位,魏阉乃内监,后营旗军更是禁军,抚臣便是有心捕奸,也须等旨意下来,否则,冒然发兵,事态较之现在更大,影响也会更坏。”
“事态如何会大?”
周一梧恨声说道,“近些年,各地屡现逐除诛杀矿监税使之事,湖广陈奉那般权势滔天,不也叫绅民义兵投了江。照我看,抚臣当果断,而不应犹豫,天时地利人合,再有犹疑,只会授人话柄。”
这番话说的竟是隐威胁了,曹时聘看了眼这位正当盛年的苏州府,暗哼一声,未说什么。
曹一公知周一梧为何敢如此,因为这位知府大人背靠的是南京守备勋臣丰城侯李坏,又与南都清流、东林党人交好,若不出意外,此届知府任满,很有可能会外调巡抚一地,再差也能为一省布政,其又是二甲进士出身,将来跻身朝堂也是容易。有些背景,自不会将自家这位北直隶出身的抚臣放在眼里了。
这应天抚臣,做的也是不易。
所辖虽苏州、松江、常州、徽州等十一府,但江南几府却又由北京六部直管,巡抚行台于这些大府无有人事处置之权,亦无钱粮催收之权,大府若给面子则罢,不给面子,这应天抚臣就是个受气的婆婆,难管啊。
“知府大人说的甚是,我苏州百姓自来就有反抗暴政传统,诸位可知那孙隆如今都不敢来我苏州么!”
说话的是吴县知县廖文章,当年苏州驱逐织造太监孙隆时,他可是出了不少力。以致于如今躲在杭州的孙隆常对人言,他一生最恨两人,一是还在狱中的葛成,一就是时任吴江知县的廖文章。
说起来,孙隆也真是冤。
他两度提督苏杭织造,行政宽简无为,礼敬当地士绅,约束织造衙门大小宦官税使,更常向皇帝进言蠲免税赋、赈济灾众、以工代赈,赢得士民交口称赞,人都称他为贤监。可不曾想,仅仅是因为发现有奸商瞒报织机,偷税露税,于是便想整肃,于织行定下统一税额,结果就被这些以往口口称他是“贤监”的士绅们煽动百姓将其驱逐,若不是他跑的快,只怕命都要叫百姓打死。
时至今日,虽过九年之期,孙隆每想此事,都以泪洗面,哀叹一世做人都仁义当先,终了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阉贼,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啊。
曹一公见巡抚大人仍不发话,便对那廖知县道:“方才说了,魏太监毕竟有兵。强硬做法,只会激起无谓死伤,更使抚臣及苏州官绅陷不义之地。”
“救君子,抓小人,怎是不义?”周一梧愤然反驳,看向巡抚曹时聘,“当断则断,不断反受其害,若抚臣再不能明断,下官唯有亲自去运河要人了。”
“对,大家伙一起去要人,我等皆是朝廷命官,看他魏太监还能把我们一起抓了不成!”
众官员群情激愤。
见状,曹一公不由道:“莫不如这样,抚臣可行文运河上的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着他们马上释放被抓君子及众多东林书院士子,若对方不肯放人,抚臣再发兵逼迫也不迟。”
这是给了自家恩主一些余地,一来一往总有时间,朝廷肯定早就得到消息,按理旨意这几天就能到。只要拖到旨意来,恩主奉旨行事,便不虞有后患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恩主听了苏州府这些官员意见,学其余各地官员做法对这魏太监下手,也要调兵。不然凭些衙役如何能压得了那运河上的后营旗军。
调兵可是要时间的,眼下苏州城内并无多少兵马,距离最近,可堪使用的便是吴淞水营,管营游击姜良栋是恩主亲信,一手从徽州带来的,很是忠义。再行文周边府县,有个几千人马调来,总能叫那魏太监知晓利害。
曹一公对此事的意见其实是不希望闹大,只要魏太监放人,恩主这里就能交待过去。朝廷如何处置魏太监在无锡闹出的事,却是朝廷的事了。这件事现在也不是一方说法,无锡县那边呈递的公文显示另有内情。是否查明,只怕朝廷也要派缇骑过来,不是江南这边说了就算的。
“何须如此麻烦,腾骧诸卫也是朝廷的兵马。”周一梧言下之意是不必害怕运河上那上千人的禁军,只要抚臣行文,占公占理占义,那后营旗军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地方动武不成。
“是朝廷兵马不假,可大人敢保证他们就听抚台的?”曹一公苦笑一声,这位周知府真是激进,他是真想借这事大出风头。
“这…”
周一梧想起两天前派员至运河与那武骧右卫后营旗军洽谈之事,不免也是恼火不已。原因便在于这武骧右卫后营旗军蛮横的紧,根本不与地方接触,他苏州府派去的人连船都上去。
所以,想要解决此事,必须巡抚行台出面,无论是谈还是压,都得曹时聘这位抚臣来才行,他苏州府是做不来的,顶多也就是组织绅民在运河边上鼓噪骂骂而矣。
一众官员也都想到此节,倒是沉默下来,曹一公见状,正想劝他们不要着急,却听恩主突然说道:“本官已行文南京守备太监刘公公处,若刘公公出面,此事倒也容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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