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双飞醒了,状态却不是多好,仅是睁开了紧闭的眸子,然后又无力的阖上,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样子。
东方昱的随行医官戴生已经帮她检查过了,身体虚弱是肯定的,但大致没什么问题,日后好生调养会慢慢恢复的,就是情绪波动不能太大,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中静心休养。
她一醒,东方昱和小候爷都惊喜不已,而钱巡抚更是一脸激动——他不告辞了。至于董老太太和那位少女却是神情各异,难以描述。
虽然是久别的恋人重逢,东方昱却不能上前去抱着她或揽她入怀,只能满脸虔诚加感激地蹲在床榻边,一手拉着她苍白无力的纤手,一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轻轻地道:“飞飞……”
话一出口,双眼一热,有泪盈眶,喉咙哽咽不能言。
燕双飞一动不动,紧闭的眼角却慢慢溢出了晶莹的水光。水光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多,汇集成一滴一滴斗大的泪水,顺着鬓角滚滚落下,似永远没有止境。
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心却是一样的伤……
况鸿霄只看了一眼便和卫雷退了出去,默默的倚在墙边,眉宇间那种亘古不变的安宁依旧在,脑海和心里的想法却纷至沓来,没有一刻停息。
有识趣的人,自然有不识趣的人,所有的人都走了,钱泰敏却不肯离开。他走近燕双飞躺着的床榻边,弯下福泰圆润的身子,小声却很亲热地道:“燕燕,燕燕,表姨父来看你了。”
燕双飞眼睛还未睁开,被东方昱握着的手却蓦地一动,五指紧紧反扣住东立昱的手。
“飞飞,怎么了?”东立昱以为她身体不适,不顾自己脸上的泪水,急忙一脸紧张的凑近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又伸手去抹她眼角的泪水,哑着喉咙道:“别哭,有我在,我回来了……”
燕双飞浓密纤长的睫毛急剧颤动,没有血色的唇瓣不停的抖,终于发出虚弱而沙哑干涩的声音:“昱……”
“燕燕!”钱巡抚扬高声音打断燕双飞的话:“谢谢老天,谢谢菩萨,燕燕你终于醒了,我可怜的孩子,你父母当年将几样珍贵无比的物事交予我保管,表姨父一直没有交给你,现在是时候交给你了。”
听到父母的遗物还在钱泰敏手中,燕双飞吃力的睁开双眼,用力眨了几眨,眨掉眼中的泪水,视线牢牢锁在钱泰敏身上,目光没有一丝见到亲人的欣喜,更没有劫后余生的放松,只有警惕和戒备:“我爹娘的……是什么?为什么在你手中?”
东方昱也警觉的抬头看着钱泰敏,义父母有东西在他手中,刚才他为什么没有对自己提?再者,他一直对义父母的死抱有怀疑,当年也曾大费周章地调查过燕庄失火的原因,只是燕庄被毁的太彻底,找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调查起来也困难重重。
钱泰敏仿佛知道东方昱在想什么,一脸抱歉地道:“昱儿,不是表姨父不对你说实话,实在是你的义父母有交待,必须见到燕燕本人我才能把东西交给她。”
他略有些尴尬的解释:“你也知道,亲疏有别嘛,你义父母对你再好,可你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燕燕就不同了……这些无需我说,你是知道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东方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那表姨父以前为什么没有把东西交给飞飞?”
钱泰敏感慨的喟然长叹一声:“时候未到啊,我之所以一直没有交给燕燕,正是因为我那燕兄弟有交待,必须等到燕燕过了三十岁才交给她,所以我一直很辛苦的保守着这个秘密,一日不敢忘啊!”
“是什么?”燕双飞努力撑着疲惫的双眼,虚弱的身体让她的精神难以集中,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各种画面变换不停,杂乱无章。过去的事情有许多她仍然记不起来,尤其是和东方昱分开的那一段,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
但她却能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忆起和东方昱之间的种种过往,且知道爹娘无缘无故死于一场大火——这比原来强多了!
但是,她坚决不相信爹娘的死是出于一场意外,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至于是什么,她现在无法弄清,也想不明白……
她知道自己的脑子有病,可她深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记起所有的事情!一定会弄清爹娘的死因!就像现在,她对东方昱全然的放心,对钱泰敏却不知为何,从骨子里就生出一种防备的心思。
她不知这是为什么,所以百般琢磨思考着,但只要她往深处一想,脑袋立刻疼的像要炸开一样,让她只能停止思考。不过,她仍旧不放弃向钱泰敏索要自己爹娘的东西。
“这……”钱泰敏略有些为难的看了东方昱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和燕双飞谈。
可东方昱对他的眼神恍若未睹,伸手去抚摸燕双飞的头,澄澈的语声温柔如初:“眉头皱的这么紧,是不是头疼了?很痛吗?我让戴生来给你看看。”两人一起长大,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了然于胸,多年过去依然如此,燕双飞不说皱一下眉头,便是一个眼神,东方昱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遑论其它。
钱泰敏见东方昱不离开,微肿的眼皮下眼神频闪,从燕双飞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失忆的毛病并没有好,如果好了,她定会视钱家人为仇人一样,哪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与他交谈。
当然,前景也不乐观,因为她居然认得东方昱和他,这就表示她忆起了一部分的往事,只是独独忘了对她伤害最大的那一段事情。
燕双飞撞柱求死的血腥画面还历历在目,钱泰敏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要燕双飞不记得是钱家人害的她,其它的事情都好办。
东方昱既然不走,钱泰敏也不强求,他今日来的目的,正是想试探东方昱对当年的真相了解多少,还有燕双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他和南疆人花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也不过了解到东立昱和燕双飞到了晁西。
至于燕双飞的情况如何,他们却无从得知。钱泰敏十分担心燕双飞忆起当年的事情,如果是那样,东方昱一定会手刃钱家人,这毋庸置疑!
这会看东方昱的样子,钱泰敏放心了,也便大胆的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只见他笑容可掬的望着燕双飞,又很欣慰地看了看东方昱,用一种依老卖老地口气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虽然燕兄弟让我只告诉燕燕,但昱儿如今功成名就,已能独挡一面,我不妨将实情告诉你们两人吧。”
事关自己的爹娘,事关义父母,燕双飞和东方昱不敢掉以轻心,两人的视线紧锁着钱泰敏,唯恐听漏了一丝父母的信息。
钱泰敏满意的摸了摸自己肥胖的下巴,小眼睛露出得意之色,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其实,燕燕的爹娘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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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况鸿霄秀挺的墨眉微皱,满脸不豫地盯着东方昱:“她现在的身子正虚着,好生调养都来不及,你要抱她上哪?”
钱泰敏在前,东方昱打横抱着浑身无力的燕双飞,面无表情的跟在钱泰敏身后往外走。听到况鸿霄的责问,他淡淡地瞥了况小候爷一眼,眸色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
卫雷和登徒歌也不甚赞同地看着东方昱,燕双飞刚醒,现在外出实在太冒险了。
燕双飞靠在东立昱宽阔的胸膛上,全身被东立昱用黑色的绣金披风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虽然苍白孱弱,却有着惊人美丽的脸蛋。听到况鸿霄的声音,她微侧了脸,对况小候爷浅浅一笑,那笑容虚弱至极,却如同花园里的鲜花一般美丽动人,衬着古色古香的客栈,十分的入画。
“小候爷。”她的声音弱弱的,轻不可闻,仿若一阵风便可以吹的无影又无踪:“谢谢你,非常高兴能认识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三生有幸。”
看着那虚弱的仿佛风中烛火的女人,况鸿霄不知怎的,只觉得心脏一麻,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所有的不被理解和不被认同;所有的辛苦和追逐;所有的……
为她所做的一切,花费的一切心思和感情,都值了!
他想,只要她愿意,即使倾尽所有,他也在所不惜!
不为别的,只为她那句“三生有幸”。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便是遇见了你,不止三生有幸!况鸿霄将这话在舌尖滚了好几遍,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对燕双飞莞尔一笑,清朗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好吗?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我义父母。”
东方昱代替燕双飞作答,接着垂眸看着臂弯里的燕双飞,低声道:“别说话,闭上眼睛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在场的人非常惊讶,燕晗夫妇不是死了吗?怎么找?东方昱的意思难道是要回岷河去上坟?
钱泰敏摸着下巴又是一笑,满脸的高深莫测:“诸位想知道答案的,可以一起去。”
他到是来者不拒,神情慷慨,不过即便他不说,众人也是要一探究竟的。
燕晗夫妇居然真的活着,这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尤其是东方昱和燕双飞,两人已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的随着钱泰敏,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来到晁西城最东边一座偏僻的山谷。
这座山谷杳无人烟,位于密林遮日的东神山的最里面。需要穿过整个山势险峻,不时有猛兽出没的东神山,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来此,即便是猎人打猎多半都不会到这里来。
至于他们的马和轿子,在到达东神山的山脚下便不能用了,好在东方昱带的人多,暗处的暗卫就不用说了,明着的飞龙刹都带了不少。他们和况小候爷带来的侍卫,以及卫家庄的护卫一起披荆斩棘,攀岩登山,很快便翻越了东神山,到达到钱泰敏所说的地点。
钱泰敏虽然不会武功,但他也带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有侍卫背着他,倒也不算累赘。
况鸿霄本身功夫就好,又有倪臻和众侍卫,饶是东神山万丈绝壁居多,他也如履平地。
所有人中只有燕双飞是个实实在在的累赘,但她有东方昱。无论路途多远,山势多险恶,东方昱都一直抱着她,从未松手,仗着精妙绝伦的轻功,他甚至不曾让她感到一丝的颠簸和崎岖难行。
所谓甜蜜的负担,大抵如是。况鸿霄默默的看着这两人,心想,如果换成自己,也同样会甘之若饴的。
山谷四面环山,山势之高就不说了,每面山还非常奇特,光滑如镜,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更没有树木和野藤可供攀援。整个山谷就像一个天然的铁桶,连个狭窄的出口也没有。
倘若掉落山谷,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除非你能像飞鸟一样从谷底飞上来,不然只有呆在这个铁桶里自生自灭。
谷底只有稀薄的绿色,浅浅的,站在山上往下望,能看到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犹如镶嵌在山谷里的一颗翡翠,闪烁着青翠欲滴的绿色光泽。除此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很渺小,饶是巨大无比的石头,看起来也只有小铁锅那么大。
钱泰敏胆战心惊地站在山顶上,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让侍卫死死位住自己,用手捏着鼻子,勾着头朝谷底大声呼唤:“燕晗!”
因为捏着鼻子,他的声音显得怪腔怪调,瓮声瓮气的,但山谷却发出阵阵回音:“燕晗——燕晗——”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出“燕晗”的声音,连绵不断,不绝于耳。东方昱和燕双飞相互看了一眼,那眼色只有他们自己懂,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
不一会儿,谷底有了回应,一块石头后转出一个小的可怜的人影,上面的人看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只听见从谷底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男子声音:“谁?是谁在上面?”
此人话音未落,东方昱和燕双飞却骤然睁大眼睛,异口同声地道:“义父(爹)……”
他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谷底那人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昱儿?燕燕?”
“义父……真的是义父……”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只是未到伤心处!东立昱抱紧燕双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石头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泣不成声地望着山谷中的燕晗,英俊逼人的脸上全是痛心,那声声义父宛若泣血。
王爷都跪了,毫无疑问,登徒歌带着众侍卫也噗通噗通的跪了下来。
“爹……娘呢?……”燕双飞同样如此,未曾开口泪先流,喉头像堵着一块大石,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哭到抽搐,胸口憋疼的气都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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