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离开港口回到加尔各答,暂居七哥乔蒂恒河边的别墅。归乡游子曾经的魂牵梦绕,得见恒河,便惊醒了流年。
南风留恋婆娑树荫,孟加拉的暖阳漫不经心地游离在河畔青草地上,惹得恒河也慵懒。枕着漫漫碧水,方圆百里才有世代绵延的精神食粮。即便是日夜不息的忧愁与热望,也随浪淘尽。疏云千里,远山如黛,平野辽阔得像无边的油画,这天地间的闲适解我情愁,慰我心忧。
然而,绿林葱郁的恒河岸边,工厂如长蛇吐信般,黑烟仿佛在嘲弄我的无知,向我昭示一切已然改变。现代工业悄悄摸进了如鸟巢般宁静的小城镇,工业机器带着它没有生命的黑色吐息,一点一点地,吞噬恒河畔昔日广阔凉爽的浓浓绿阴。我忧愁地凝望沿岸的工厂,不知这虚假的繁荣能持续多久。
光阴从不留待我细品。恒河水带走了祭神节圣洁的莲花,也载走了无数良辰。
曾记得,那个被细雨晕开光阴的晌午,我在轻软的空气里信手为诗行谱一段悠扬乐章。那是毗达帕迪的诗句:维特拉月,河水潺潺,清水流觞……窗外错落的雨声,与我的雨歌酿在一处,我便醉倒在那片朦胧的诗意中。有时,我与七哥也趁着落霞缤纷,乘一叶扁舟,共赏恒河秋水长天。他拉响风琴,我便一曲暮歌向晚。当晚霞收起金色的裙裾,月娘便踏着我的哼的贝哈拉民谣,舞上天幕,东边的树林,一时清辉烂漫。
我们回到住所,在楼顶凉台席地而坐,看着轻烟曼笼的恒河,聆听深夜寂静的心跳。河滩上,夜色正用凝重的白色画笔,一遍遍勾勒林野的轮廓。月光下,恒河不语,未听到微澜,只见月华在水上流转。
恒河里有石级,一路蜿蜒向着我们的别墅,在一段宽大的石砌长廊前停下。这里是世人熟知的“穆拉特先生幽居”。幽居的格局着实精妙。石阶连接着高低分布的房间,每间屋也都有不一样的形制。码头上方的起居室,一扇玻璃窗上绘着彩画。若在日光下观赏,便能见绚丽华彩。
一幅画里,有安详的庭园,有秋千挂在绿荫下。那庭园仿佛在千百年的时光里都兀自沉静着,直到那秋千板上的一对欢喜的恋人,荡碎了这寂静。于是,就连河滩边的树林里,都仿佛有了情人的浅笑低语,呢喃情话。
另一幅画许是画着某个国度的节日,有盛装的青年男女,在古堡的石阶上川行。画里有一段关于远方的故事,当阳光落在画上,热烈的油彩便开始将那往事无声轻诉。
这两幅画将人世的逸致,镶上了天际。恒河岸边冷硬的天际线,显得柔软了许多。
处于别墅最高处,有一座圆顶阁楼。从这里,只有稀疏的树梢在空莽苍穹上留下的痕迹,此外再无其他。那里是我写诗的地方,是《暮歌集》的产地。我的集子里,有关于这阁楼的几行文字:
天幕湛蓝无垠,
轻云曼妙飘逸。
我在天的怀里,云的脚边,
筑一座仙阁
写下的诗句,
如你一般美丽。
我不曾为这诗集大肆庆祝,但却不缺乏欣赏它的读者。罗梅斯·达塔先生长女的婚礼上,立在厅堂门口的般金姆先生,微笑接受罗梅斯·达塔先生为他佩戴花环。当我从门口走过时,般金姆先生便将自己的花环套在我的脖颈上,说美丽的花环应当给美好的年轻人。他问罗梅斯·达塔先生是否读过我的《暮歌集》。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般金姆先生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地评价了诗集的部分篇章。我微笑接受他的肯定和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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