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的格局是最普通的民用药房,进门便是整齐的几排货架,玻璃门旁边竖着一座电子秤,货架前边堆着几小袋大米和色拉油。
小黑板上写着近日活动,那些大米和色拉油应该是活动奖品。
依乔安明的经验来看,这不过是间非连锁的小药房。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药店的灯光特别亮,头顶几十盏LED灯全部打开,搞得跟商场和超市一样透亮。
乔安明觉得这间药店的成本控制做得极其差。
再往里走,收银台那边似乎传来刻意压低的数数声。
“1,2,3,4,5,6…9,10”
声音隔着好几道货架,但因为店里太安静,所以乔安明能够听得见那头的声音。
每隔几天整理零钱,将一元硬币用报纸裹成捆,这是杜箬的工作。
今天国庆没什么生意,她便在那边数零钱。
桌上已经堆了好多堆数好的零钱,十个硬币一堆,像叠罗汉似地码得整整齐齐。
“1,2,3,4…不对不对,重新数…1,2,3,4,5…”她数得正入劲,感觉面前有人影靠近,没抬头,继续理着手里的硬币,但嘴上却职业性地说:“请问您需要什么?”
话问出去,对面的黑影没反应。
杜箬这才抬头,结果手一抖,掌心里握着的一把硬币全部掉到了桌上,桌上码好的硬币又被撞倒,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堆堆全部被推翻。
叮铃当啷…杂乱的金属撞击声,甚至有许多硬币滚落下来,滚到乔安明的脚边上。
什么都乱了。
她辛辛苦苦这么久,全被他弄乱了…
乔安明以为自己喝多了,竟然出现幻觉。
眼前的女人是杜箬?
这个穿着白大褂,一头短发的女子,是杜箬吗?
他都不敢喊她的名字,怕她说“先生对不起,你认错人”,只能有些木楞地蹲下身,说了句:“抱歉,我帮你捡…”
杜箬总算找回了一点魂,绕过收银台自己去捡撒了一地的硬币,边捡边说:“不用麻烦,先生你若没什么东西要买,请你出去。”
乔安明也不管,只顾捡,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这么多年,日日夜夜,心里憋了好多话,甚至曾经反复练习过与杜箬重逢之时的语调和呼吸,可是这一刻,全都乱套了。
他当时还庆幸,庆幸撒了硬币,让他至少有点事儿干。
“这是十个,我捡的时候数好了的,给你。”他捡得像模像样,将一把硬币递到杜箬面前。
杜箬抬头睨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当年的淡漠冷静,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在小镇偶遇的两个陌生人而已。
“先生,谢谢,硬币我会自己捡,如果你不需要买药,可以出去了。”她还是这句话。
乔安明也不示弱,继续握着那把硬币,语气近乎虔诚地说:“十个,你不需要重新再数一遍!”
看看,气势还是这么足!
时隔两年,她依旧赢不了他。
杜箬索性不捡了,站起来,抱着手看乔安明蹲在地上捡。
上百枚硬币。
乔安明一枚枚捡起来,再迅速利索地码成堆。
一堆十个,码了两排。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说话:“一共一百零七元,杜箬。”
杜箬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牙齿都仿佛在打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
“抱歉,我不认识你。”杜箬恶狠狠地说。
乔安明依旧很冷静:“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店里几点关门?”
这回杜箬真的气炸了,两年不见,他变得更加厚颜无耻。
“出去!”
“我不会走,我在这里等你关店门!”
“我再说一遍,请-你-出-去!”杜箬用手指着门的方向,冲乔安明吼。
乔安明脸上丝毫没反应:“我也再说一遍,我在这里,等你关店门!”
“好,那你说你到底想怎样?我这里是药店,你不买药,为什么不滚?”
“行,买药就可以了吗?那我今晚喝多了,给我一盒解酒药。”
“实在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解酒药!”
“那止疼药呢?不会也没有吧?我刚吹了风,头疼!”乔安明说完还将眉峰挑了挑,他这冷静的脾性练了几十年,杜箬根本不是他对手。
看样子他今天是铁了心要纠缠到底。
杜箬捏紧拳头,憋着心里一口气,走到货架上拿了一盒止疼药扔给乔安明。
“二十三块一,付完钱赶快走!”
“有水吗?我得吃药!”
“出门左拐,超市!”
“好,谢谢!”
乔安明掏出钱,用药盒把钱压在收银台上面。
“我去买水,一会儿回来吃药!”遂转身出了门,真的往左拐。
药店里一下子没了声音,只留几十盏亮晃晃的灯,刺得杜箬眼睛发疼。
怎么回事?他就这样走了?
刚才是场梦么?
可就算是梦,杜箬站在那里也觉得后背汗渍淋漓。
她到底在怕什么?
对,她还怕他什么呢?
如果他来抢了了,她就跟他拼命!
杜箬站在收银台后面替自己打气,等着乔安明回来取药找零钱,可等了一个小时,店铺都要打烊了,他却再没有出现。
彭于初接到乔安明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小镇没什么夜生活,过了十点之后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
彭于初找到乔安明的时候,他就坐在一间自助银行的台阶上,西装脱了,被他随意扔在一边,精致的领带也被他扯得歪到一旁去。
抽了半包烟,脚边一地烟蒂。
彭于初都吓到了。
“乔总,你这是?”
乔安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脏台阶:“老彭,来,陪我坐一会儿。”
彭于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老板发话,他还是拎着西裤坐了过去。
“抽烟吗?”乔安明问。
彭于初连连摆手:“不抽,我都戒了好多年了。”
“真戒得掉?”
“当然,乔总,我记得你之前也戒了好多年啊,最近两年瘾怎么又重起来了?还是少抽些吧,总归对身体不好。”
彭于初趁机劝他,乔安明却摇头:“你能把烟戒掉,说明烟没让你成瘾,一旦成了瘾,你真以为戒得掉?”
“那乔总的意思,你成了瘾?”
乔安明兀自笑出来,将烟熄灭,又用手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挫败地开口:“其实早就有瘾,只是自己一直不承认,老彭,我刚才看到杜箬了。”
“什么?!”彭于初那口气就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肯定就是乔安明看错了。
“不能吧,她怎么可能在宜县?”
“真的,就在镇上一间药店,她是里面的店员。”
“然后呢?你跟她说了老太太想看孩子的事了吗?”这才是彭于初最关心的事。
可是乔安明却摇摇头,有些吃力地从台阶上站起来,走到路边,留给彭于初一个背影。
“没有然后,更没有说孩子的事,我在她店里买了一盒止疼药,然后我打算去隔壁超市买水,最后水没买,我买了一包烟…”
乔安明又用手指开始捏眉心,满脸满身的疲惫和沉痛。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时间隔得越久,我在她面前就越没有底气…”
这是他心底的实话,所以他才没有返回药店,而是拿着那包烟,像无魂的游神一样游到这里。
他打算坐在这里把头绪先理出来,旧人相见,总该有个人先起头,可他独自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反而让头更疼,思绪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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