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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3 作者: 西西特

这离过年宰猪的日子还早, 两头猪正是长膘的时候,突然就死在圈里,眼珠子还被挖掉了。

赵村长的老伴咽不下这口气。

她哪儿也没去, 就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 扯着嗓子又是哭又是骂的, 大腿都给拍肿了。

村里传的沸沸扬扬。

偷鸡摸狗不是新鲜事, 年年有,偷猪的极少, 没别的原因,就是不好偷。

要先想法子把猪给弄晕了才能扛出去, 打开铁栏杆的时候还得轻着点, 动静大了就会逮个正着。

但谁也没听过废那么大劲儿进猪圈, 放着猪不偷, 就偷眼珠子的。

那眼珠子能吃吗?

干那事的人要么是脑子有问题, 不是正常人,要么就是那人的目的不是偷猪, 是让村长不痛快。

赵村长的老伴闹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别说死两头猪了,就是最近死了两个人, 村里也没砸出多大的水花。

冤有头, 债有主,心里有鬼没鬼, 自己清楚, 要是行得正坐得端, 走乱葬岗都不带怕的。

况且死的又不是自家圈里的猪,说两句客套话就差不多行了。

在小饭馆里吃饭的时候,杨志一时兴起提了一句。

封北夹肉的动作一顿,筷子放了下来,“猪送去解剖了?”

杨志咬一口油腻的肥肉,口齿不清的说,“头儿,只是死了两头猪。”

封北不跟他废话,“没有就立刻联系赵村长,叫他先不要动猪,你带人过去把猪运回局里解剖。”

杨志听明白了,又不明白,他咽下嘴里的事物,“头儿,挖猪眼珠子的事儿就是村民的普通纠纷,跟刘成龙的凶杀案没关系的吧?”

封北摇摇头,前言不搭后语,“你还不如他。”

说完就走了。

杨志扭头,一脸不敢置信,“叶子,我被头儿嫌弃了吗?”

吕叶反问,“不然呢?”

杨志受到了暴击,“为什么?”

吕叶挑着萝卜丝吃,“自己琢磨吧。”

杨志把头往吕叶跟前凑,“头儿说的是哪个啊?女字旁的她,还是单人旁的他?”

吕叶嫌疑的把他推开,“我又不是头儿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的想法。”

杨志胃里一阵翻滚,他不怕血肉模糊,肝脏掉一地的车祸现场,也不怕爬满尸虫的腐尸。

就怕蛔虫。

杨志还小的时候,从嘴里拽出来过一条白白的大蛔虫,有十三四厘米,当场吓尿。

心理阴影至今没消。

“叶子啊,不是我说你,你虽然一直留的短头发,也不穿裙子,长得不可爱,也不温柔,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吃饭的时候提蛔虫这东西……”

吕叶打断他,言辞简洁,“猪的眼珠子被挖,意图多半是警告,这里头要是没名堂,鬼才信。”

杨志“腾”地一下起身离桌。

吕叶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终于清静了。

杨志火急火燎的联系赵村长,还是慢了一步,两头猪都找人拉去卖了,这会儿猪肉猪油猪大腿猪腰子什么的都被切掉卖的差不多了。

猪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有没有毒,就拉去卖。

杨志在电话里的语气很不好,他发了火,说那样是在害人。

赵村长觉得他大惊小怪,“杨警官,猪是我养的,有病没病,我还不清楚吗?”

杨志搔搔头,“不是,村长,你家那两头猪的死因还不晓得……”

赵村长在那头吃着饭,声音模糊,但能听出来不高兴,“就是眼睛被挖掉了,脖子上扎了个洞放掉了血,其他地儿没毛病。”

杨志气的把话筒一摔,哎哟卧槽,老头子真固执,不讲理!

他抹把脸,转头走到办公室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敲门进去,垂头丧气的说,“头儿,猪没法解剖了。”

封北早料到了,这个闷热的天气,死猪放不住,赵村长急着处理也是人之常情,能将损失减少到最小。

两头猪全死了,赵村长那心里头铁定疼着呢。

杨志,“头儿?”

封北倒点儿风油精揉揉太阳穴,“给刘雨打个电话,就说我请她吃饭。”

杨志提醒道,“头儿,你刚吃过。”

一记眼刀扫来,他脸上的肉抖了抖,“我马上去联系人。”

封北把烟盒拿出来,发现里面空了,一根烟丝都看不到,他往桌上一丢,“没一个省心的。”

不到半小时,封北出现在“有意思”里面,刘雨坐在他对面,桌上放着一壶铁观音,杯子里的茶水散发着阵阵清香,热气腾腾。

封北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面容苍白,人消瘦了很多,气色非常差。

刘雨没碰茶杯,“封队长,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封北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你妈妈的口供有假。”

刘雨听不明白,“不是全都招了吗?”

封北吹吹几片还没完全伸展开的茶叶,“她是故意杀人。”

刘雨的眼睛睁大,“不可能!”

封北喝口茶,“刘女士,现在你妈妈只有一条路,就是自首,将所有的事全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么瞒着,对她没有好处。”

刘雨的嘴唇哆嗦,“不可能的,我妈她不可能杀人,她只是一时慌了,才会犯下大错。”

封北说,“为了你弟弟,你妈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关于这一点,我想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

刘雨张张嘴巴,没有反驳。

半响她的肩膀颤动,捂着脸泣不成声。

封北眯了眯眼,女人的反应都很合理,没有异常,“当初你跟我说,你怀疑你弟弟接活那天有回来过。”

刘雨哭着说,“我只是猜测……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外地工作,上班上的好好的,接个电话回来就接连出事……”

她的情绪有些崩溃,“对不起,我失态了。”

封北把纸巾盒递给她,“世事无常,刘女士,你多保重。”

下雨了。

不是倾盆大雨,可也不是毛毛细雨,噼里啪啦的敲在砖路上面,发出一串串声响。

悦不悦耳,看听雨的人。

街上冒雨出行的不少,车辆跟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雨点里的世界变幻莫测。

封北拉下雨披的帽沿,站在巷子里敲门。

里头传来问声,是刘秀,她问是哪个,听到封北的声音,一张脸登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人心复杂。

有时候明知道是那个理,心里却不舒坦,不能接受,怨这怨那,有点儿不明是非。

刘秀晓得邻居是职责所在,目的是查出案子的真相,但事关自己的亲姐姐,理性就只有芝麻大小。

也许过段时间能慢慢接受。

但现在不行,一想到她姐被关押了,要做好多年的劳改,她就没法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端茶倒水,真的做不到。

这么迁怒,确实很不讲道理,刘秀心里明白,她在屋檐下擦了擦眼睛,“小燃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封北后退几步抬头往上看,二楼有光亮,睡个屁。

二楼就一个房间亮着灯,高燃靠在床头画画,边上放着数学作业本跟草稿纸,他瞧了眼自己画的樱木花道,自恋的觉得很不错。

雨声让一切杂音都变的模糊。

封北进来时,高燃刚在床上找到橡皮擦,他吓了一大跳,“靠!”

“封队长,你这是私闯民宅,知法犯法啊。”

“还不是跟某个小混蛋学的。”

封北脱了雨披挂在阳台的门把手上面,“我在外头说话的声音你没听见?”

高燃摇头,“我在画画呢。”

封北拿起少年腿上的速写本,“这画的什么?”

高燃说,“樱木花道。”

他补充,“一漫画里的主角,打篮球的,特酷。”

封北语重心长,“你以后千万别学画画。”

高燃问道,“为什么?”

封北认真的说,“会饿死的。”

高燃,“……滚蛋!”

封北调侃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的画法不是一般的有特点,怎么做到的?”

高燃把速写本合上不给他看。

封北坐在椅子上,扒了身上有点潮湿的褂子,“你妈说你睡了。”

高燃看过去,男人的肌肉线条分明,腹肌精实,那些伤疤让他看起来很有男人味,又充满了沧桑感,羡慕。

“她这段时间看到你,心里有气,不过她心虚,知道我大姨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管的,过些天就好了。”

封北手撑着膝盖,上半身前倾,夸张的叹道,“你什么都知道啊。”

高燃抽抽嘴,“废话,我有眼睛,有耳朵。”

房里静了会儿,封北随手拿起数学作业本翻开,“这几题都错了。”

高燃想也不想的说,“假的,我不信。”

封北说,“你还是信了吧。”

高燃还是不信,“我回头找贾帅对对答案。”

封北往后翻,“不怕告诉你,数学是你哥的强项。”

高燃狐疑的盯着男人,“你是学霸?”

封北说,“还行吧,年级前三。”

高燃,“……”

这语气太欠抽了。

封北提起了赵村长家死的两头猪,包括死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跟少年讨论案情,觉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思考的样子很可爱。

其实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该把案情透露出去,也不允许。

“你们那边偷鸡摸狗是怎么弄晕的?下药?”

“没听说有下药的。”

高燃说,“乡下有一种草,只长在山里,样子看起来跟打猪草差不多,鸡呀鸭呀鹅呀都不能吃的,吃多了会晕过去,大家都知道。”

封北问他,“什么草?”

高燃说的方言,“三麽子。”

“普通话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那草我们都不碰的,鸡鸭鹅也不吃,除非是饿急了,也有可能是混在其他食物里面。”

封北沉吟不语。

高燃也不说话,想着事儿。

村长家那两头猪死的太蹊跷了。

他想的出神,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瓷缸子,水撒了一地。

楼下传来刘秀的喊声,“小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高燃从房里出去,打开玻璃窗冲楼下喊,“马上睡!”

他缩回脖子,瞥见隔壁张绒那屋的灯还亮着,很用功。

人学习成绩好是有原因的。

见封北要回去,高燃不假思索,鬼使神差,“晚上你在我这儿睡吧。”

一到下雨天就容易傻逼。

封北拿褂子的动作一顿,“在你这儿睡?”

高燃打哈哈,“什么?”

封北,“别那么笑,像个傻子,你哥我没耳背,听的清清楚楚的。”

高燃的脸扭了扭,笑嘻嘻的说,“小北哥,我是看外面在下雨,墙壁很滑,你岁数大了,万一爬墙的时候摔着,那可就要疼死了。”

封北坐回椅子上,“说的也对,我不该冒那个险。”

高燃点头,“就是啊。”

封北抬眼瞪他,“就是个头。”

“我不认床,在你这儿睡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我身上都是汗,不洗澡没法睡。”

高燃挥挥手,“那你还是回吧,替我把门窗拉上,拜拜,晚安。”

封北不动,“我接受了你的提议,安全第一。”

高燃抬头看着封北。

封北也在看他。

高燃先收回视线,“今天白天的天气不错,太阳能有热水的。”

封北挑眉,“内裤呢?”

高燃给他建议,“你先凑合一晚上,明早回去再换就是了。”

最后封北穿的是件大裤衩,挂的空挡。

裤衩不知道是高燃猴年马月穿的,裤腰的皮筋扯坏了,松松垮垮的,他穿着往下掉,就塞柜子里面了,翻出来时满是岁月留下的味道。

封北把裤衩套上去,裤腰还行,就是裆小,绷着。

高燃没憋住,噗嗤笑出声。

封北捞起被子盖在少年头上,“祖宗,你小点声,不然你妈又要喊了。”

被子里传出哈哈大笑声,人还在颤。

封北额角青筋一蹦,妈的,有那么好笑?

他拽拽裤衩,空间太小了,堵得慌。

高燃的黑色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脸红彤彤的,眼里有水雾,笑的。

“小北哥,你睡哪头?”

封北,“嗯?”

高燃换了个问法,“你有脚臭吗?睡觉磨不磨牙?说不说梦话?会不会踢被子?梦游不?”

封北没好气的说,“我只是跟你睡一晚上,不是跟你睡一辈子,嫌这嫌那的,没完了还。”

高燃眨眨眼睛,“其实我是紧张。”

封北啧了声,“看出来了,黄花大闺女。”

“……”

高燃关了台灯,“小北哥,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睡。”

封北在黑暗中笑,“好玩儿吗?”

高燃实话实话,“有点别扭,但是不讨厌。”

封北累,很快就眼皮打架,睡着了。

高燃平躺着,双手放在肚子上,他开始数星星数月亮数水饺数馒头包子。

数着数着,高燃饿了。

每晚都这样,所以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放了粮食。

他半个身子出去,从抽屉里拿了夹心饼干,还没拆开包装袋,耳边就响起了声音。

“老鼠嘴,这都几点了还吃东西。”

高燃用力拆开袋子,“我饿了,不吃东西睡不着。”

封北说,“你吃不吃都没法睡。”

高燃咔滋咔滋吃着饼干,知道还问?

封北摸到打火机跟烟盒,啪嗒金属声后,火苗窜起又灭,房里多了缕烟草味。

高燃吃几块就不吃了,他怕吃多了更有精神,“小北哥,你跟曹队长平时不打交道吗?”

封北抽口烟,挺深沉的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青春年少时最不爱听的话之一就是这句。

大人很了不起吗?

谁还不是都会长大,变成大人。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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