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街办一件事,回家时,抄了近路,这要穿过我以前很少走的一条老街。老街的路不好走,污水横流,垃圾遍布。我正低着头专心地走路,一个人从我迎面过去,又转回来,追上我,说:“你不是小亮吗?”
我吃了一惊,“小亮”是我的乳名,除了我的父母,很少有人叫。我抬头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黑面膛上谦卑的笑,矮个,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我打了个招呼:“你好哇。”
“走走走,到家里坐一会。”他抓住我,怕我跑了似的。
我忙说:“不了。”
“不远的,前面一个巷就是。”他的手很有力,根本不容我分说,就把我拉到了他家里,那热情使我有一种遭绑架的惧怕。
“娃他妈,你看谁来了?”他一进院门,就吆喝起来。
打屋里闻声迎出来一个妇女,只看了我一眼,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小亮!”她也这样叫我,“你可真是稀客!”
可我不认识她。对男的,我还有一点眼熟;对她,我却一丝一毫的印象也没有,但她居然认得我。我感到很惭愧。
热茶端上来,杯子干干净净,外面还挂着水珠,显然刚刚用心洗过。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刚买的房子,条件太差……”
我搂着茶杯,客套了几句,同时拼命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他的记忆,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准备喝口茶就走,可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咯咯咯”的鸡叫声,一看,那妇女正在手脚麻利地杀鸡。我想这总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我和他们素无往来的。但我也不能久坐,就站起身,说:“我家里还有点事,我要回去了。”
“那咋行?”他叫了起来,“你看,都准备好了。”
那妇女也进来,唬着脸说:“咋了,嫌我们寒酸是不是?吃了饭再走!”
我的脸红了,我真的难以想象,一个近乎陌生的人,会请我吃饭,而且这份恭敬和热情是我所没有经历过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挣扎着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差一点就要说出来:“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呀!”
虽然如此,我不得不留下来。我开始用心地捕捉他言语中我有印象的东西。从他们之间的称呼中我听出他好像叫“老祥”。老祥对我家的事了如指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我爷爷奶奶在世的事;知道我父母的身体状况;知道我叔叔的儿子最近到南方打工去了;知道我姑妈的女儿刚买了房子……甚至,他还知道我那刚一岁多的儿子的生日!
中午,他们的孩子们回来了,他们竟然也对我和我的家很熟悉——也就是说,这个奇怪的陌生的人家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我们!
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从来也没听到过包括我的父母和叔叔在内的人提起他?
这些问题的答案直到我吃过饭仍没找到。这个和我父母同辈的老人毕恭毕敬地邀请我上座,热情有加地给我斟酒劝菜,依依不舍地送我走出好远……
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我向父亲问起这个“老祥”,父亲想了好久,竟也没想起来是谁。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打来电话,说他知道老祥是谁了。老祥的母亲和我奶奶是一个村的姐妹,老祥的母亲生老祥时大出血,身体很虚,我奶奶就把自家里的两斤红糖送给了老祥的母亲。为此他们很感激我奶奶,我奶奶没去世时,他们每年都要来我家,也难怪我有点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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