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山泉在山涧翻滚往前,两边溪岸已结上了薄冰。淡薄的雾朦胧着笼罩在小溪上空,一株山梅倔强地钻出一树花骨朵。
在城市中,已经呼吸不到这样清新的空气了。
“姨,好冷唷。”童心晚搓搓手,扭头看向赵姨,“快把我的手炉给我,赵奶奶要等急了。”
“等等,让你等!我喊你慢一点嘛……”赵姨一溜快步过来,把一只铜制小手炉塞进童心晚腿上的毯子里面,嗔怪道:“你吃饱没有?”
“特兰奶奶那里有好吃的,快走吧。大勇哥人呢?”童心晚耸了耸肩,把脖子往兔毛围脖里藏。
“来了。”罗大勇一边拎裤头,一边从路边钻出来。
“哎哟,要死了,你又当着心晚去尿尿。怎么教都教不会!”
“我都躲在树后面的啊……而且我都看不到心晚妹妹,心晚妹妹怎么能看到我。”罗大勇一边系裤带,一边大嗓门嚷嚷。
“是啊,看不见。”童心晚连连点头,“姨,你别打他了,你一天要打大勇哥多少巴掌啊。你不心疼,我还心疼了。他每天背我,背上背下,很累的。”
“我不教怎么行,他以后要照顾你的,我如果哪一天没能爬起来,眼睛一闭,腿一蹬,他就得长长久久地背你。必须把这些都学会,哪能和以前一样,说混就混过去。”赵安琪瞪着罗大勇,把一张折得快烂掉的纸给他,“快背,背错一个字,我不许你吃肉。”
罗大勇苦着脸,展开纸大声念:“胡萝卜炒肉,将洗好的胡萝卜切片备用。胡萝卜片厚度刚刚好……刚刚薄……”
“我的个天啦,一个胡萝卜炒肉都教了四天了,罗大勇你这个蠢物哦,你赶紧给我背熟了。”赵安琪把围脖拉起来,把脑袋和脖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直接涉水过溪,去山涧对面。长及膝上的雨靴沾上了溪水,没一会儿就被冷风凝成了薄冰,走一段路,咔咔地往下掉。
山里的冬天,风如寒刃,雨似刀。除了正午会稍稍暖一点,其余的时间都冻得人骨头疼。这是赵安琪老祖母的家乡。她是怎么都不想把童心晚带到这里来的,但是,她找老朋友打听到了,这里住着千年老苗寨,有祖传的老中药,可以一试。所以她才带着心晚回来了。
到了山坡处,非常陡峭。罗大勇拿出绳子,往轮椅上一系,几大步跳上了山坡,用力往上拉轮椅。
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功课,老古方治古伤,很慢,但是胜在她不用一刀又一刀地去受那些罪。
此时从上面的小屋里跑出来几个孩子,欢呼着跑过来,帮着罗大勇把童心晚拖上了山坡。
特兰老太太是土生土长的苗人,天天童心晚扎银针,上草药。她把双手在腰上的绣花围裙上轻擦了两下,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拉着童心晚说话。
童心晚刚来时,一个字也听不懂。现在能听一些了,“努牙”是吃饭的意思,“跌样努”是夹菜吃……她和老太太寒喧了几句,跟着她进屋。
里面烧着火坑,熊熊火焰正欢快地跳跃。屋里黑烟缭绕,烟灰四飞。上面吊着一排铁勾子,二十多块腊肉悬在火上,烤得香味四溢。罗大勇很不客气,拿来菜刀,割了一块肉就开始放在火上烤。
“胡萝卜你不会炒,你就会拿人家东西吃。”赵阿姨咬着牙,又揍了他几巴掌。
罗大勇皮厚,不怕揍,蹲在那里把肉烤得香喷喷的,切下一小块一小块,喂到童心晚的嘴边。
“妹妹吃。”他弯着眼睛笑。
“姐姐吃。”小孩子们围在童心晚身边,也朝她笑。
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老人家还在。山青水秀的好风景,都留给童心晚来欣赏了。
特兰奶奶给童心晚端了碗热花茶,让她喝了,然后把她的草药给熬上。屋子里很快就飘起了药味儿。有点儿腥,有点儿冲。她已经喝了足足一个半月,舌尖都已麻木。但是让她欣喜的是,腰下面,真的渐渐有了点知觉。
所以,就算药再苦,她也会喝下去。
扎银针也挺痛苦的,本来就冷,还要把两条腿脱出来,光溜溜地露在冷风里,火烤的一边,皮肉都烤疼了,风吹到的一边,冻得够呛。
“心晚,忍忍啊。”赵安琪拿着毛巾给她擦额上的冷汗,慢慢恢复知觉的第一步,就是感受到痛,她腰痛。
“痛,赵姨,真的好痛。”她怎么坐都不对劲,眼眶渐红,双手握着轮椅扶手,身子往上撑了撑。
“我给你垫上这个。”赵安琪赶紧把两只热水袋拿来,灌上开水,塞到她腰后面。
一个多小时,她的一身都汗湿透了,赵安琪又推她去屋后的一眼温泉旁边。村子里像这样的温泉有十多处,都是露天的。赵大勇抖开床单给她遮着,她早在衣里穿好了泳衣,在赵安琪和特兰奶奶的帮忙下,坐进了温泉里。
清脆的笑声从远处的白雾里传来,紧接着响起了苗族少女悦耳美妙的歌声。
她眯着眼睛,忍不住抬起了双臂,试着活动手腕和肘关节。她想跳舞……
刚到这里时,她的十指都不听使唤,连勺子都握不住。祸损害了她的神要末梢。全部都要靠锻炼一点点恢复。现在手指还有点僵硬,但已经强多了。
她用力绷着手指头,做兰花指的姿势,再抬臂,做最简单最基础的舞蹈手臂动作。
每次锻炼,都能要她一回小命。她觉得她是千命猫妖,这么折腾,还能坐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
有枝山梅从青石矮墙处伸过来,梅花正好伸至她的头顶,她食指轻点梅瓣,仰头去闻,一头湿发肩处滑下来,半缕粘在她如玉一般的脸颊上,薄白晨光如轻纱披至,把她笼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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