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后院。
此时张文明的卧室内已被闻讯赶来的女眷所占满,她们一个个都低声抽泣着,在她们的注视下,自有家人上前为尸体已然僵硬的张文明套上寿衣。一切看着似乎和寻常人家老人去世后的情形很相似,但总透着些诡异。
因为这屋子里的哭声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在后院一块能听到隐隐的哭声,出了这院子,那是连半点动静都听不到的。那些为表现自己对老太爷有多么孝顺的女子们此刻一个个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但偏偏却不敢大放悲声,只在那儿小声哭泣,让整个院子里的气氛更显压抑。
而更叫人意外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今江陵张府里那些个在外做主的人,居然都不在张文明跟前。他们赫然在离张文明的卧室一墙之隔的书房之中,虽然一个个神色肃然,却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悲伤之意来,反而是担忧和意外更多些。
在关起门来后,这里就都是张家自己人了,所以有些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大家都很清楚张文明老太爷对张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论起辈分来,他比所有人都要高得多,但包括几个孙儿辈的人在内,大家对这位爷爷还是颇有些看法的,正因为他之前的一些倒行逆施,才使张家在地方上的名声不那么好听。
但对张家上下来说,却也少不了这位老太爷。他在,就意味着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张居正依然是当朝首辅,张家依然是地方上没人敢不尊敬的存在。可一旦他倒下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就迅速摆到了众人面前——张府该挂丧么?
一旦挂丧,用不了几日,天下人就会都知道张居正的父亲病逝,到时候,他也将面临一个最大的考验——丁忧。张家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自家所以有今日,靠的就是张居正如今的地位。而一旦他丁忧归来,那他们最大的靠山可就彻底倒了,之后三年里,他们的处境将极其艰难。
而且三年之后,朝廷之内必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张居正以前的名望或许还可跻身朝堂,但想重夺今日之大权却是几乎不可能了。
可要是不挂丧呢?瞒报如此大事,别说身在北京的张居正不肯答应了——去世的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岂有把如此大事瞒住自己儿子的道理?——而且这种事情一旦被人传出去,对张家和张居正的打击也势必致命,到时候他们的问题会更大……
所以,当张敬修将家里重要之人迅速召集起来,就此事询问大家意见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事上担责任,自然更没人敢对此事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一时间,除了外面隐隐传来的阵阵哭泣声,书房里静得连所有人的呼吸都能听得明明白白。所有人都低着头,但同时又在偷眼打量着身边之人,尤其是张敬修这个如今江陵张府事实上的主事之人,更是成了大家观望的主角。
在好久都不见大家开口之后,张敬修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各位都是敬修的叔伯,更是为张家做出许多贡献之人,现在这个难题摆在我们面前,还望各位能够教我。”说话间,他的目光一转之下,又落到了张守礼的身上。
心里一声苦笑,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来办,有些不好听的话,也只能自己来说了,张守礼便轻轻地道:“老太爷出了这事,我们大家都是不希望看到的。但……现在这事已不单单是家事了,更是国事!老爷他现在身具要职,乃朝廷之柱石,一旦事情散播出去,势必会给朝中某些宵小以可趁之机,使正蒸蒸日上之国事出现变数。故而,我以为还是该先把事情掩盖下来为好。好在现在事情只限于我张府之内,倒也不怕事情传出去……”
其他众人的面上都露出了难为之色,这种做法,实在有悖人伦,一旦被人发觉,整个张家的名声都将会毁于一旦,所以他们一时都颇感为难,也不敢接这个话茬。
但张敬修显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干坐着不说话的,便点了名道:“五叔,你对此怎么看?你觉着我们该瞒么?”
被点名的,乃是张居正的一名堂弟,在族中也有一定的威望,之前也曾帮着张敬修处理过不少事务,算是个有些才干之人。不过这回,当面对这么个大问题时,这位张五叔就明显拿不定主意了:“若为国家考虑,咱们张家确实可以作出些牺牲,不过……这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哪。”
只一句话,就说得众人一阵心惊肉跳,事情败露可能带来的后果,可不是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
“还有一点,”既然有人开了这个头,便也有人大着胆子道,“我们平日里的应酬也是不少,尤其是最近老太爷病倒之后,县衙和府衙总有人来送药探望,我们总不能瞒他们太久吧?”
这一点也确是问题的关键,作为张居正的父亲,哪怕是病倒在床上,有时候也不是完全不见人的。而地方上那些官员为了表现自己对张家的敬意与友善,还不时会请些所谓的名医来为他诊治,那这些人到时他们又该如何打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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