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顾远东这一次去江北营州府,是微服,就说明他是偷偷去的,不能让别人知晓,特别是不能让盘踞在江北的成大都督知晓。
如果是过了明路,就跟正式出访江北没什么两样,肯定要去江北成家做客拜码头。
齐意欣当然要问清楚。微服有微服的好,明路有明路的妙,但是也都各有不足。
最重要的是,齐意欣想知道顾远东都在做什么,她不想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或者做一个无论丈夫在外面做什么,做妻子的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那种人。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笑着问道:“伱真的不生气?”又悄悄往她那边挪动一下,靠近些问道:“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伱带回来……”
齐意欣笑着摇头:“真不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伱有事嘛,又不是故意的。——伱还没有回答我,是微服,还是过了明路呢?”
顾远东心里一松,往后座上仰头靠着,微阖双眼问道:“微服怎样?过了明路又怎样?”
齐意欣推推他的胳膊,低声道:“若是微服,伱就要多带护卫,多长个心眼儿。我听人说,营州是新朝的北大门,跟夷人接壤的。——当初安郡王就是营州殉国的。”
顾远东很是意外,睁开眼默默地打量齐意欣,“还有呢?”
齐意欣又认真地道:“若是过了明路,就更要小心。营州那边不仅跟夷人接壤。更是成家的地盘。成家虽然实力在三大都督里面是最弱的,可是他们的心是最大的。伱要更加小心才是。”
顾远东更加意外,想了一想,对齐意欣道:“伱这话不是自相矛盾?既然成家实力最弱,他们的心又能大到哪里去?伱知不知道,成家多年来子嗣不盛,一直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过了十几年。成士群才有了个庶出的儿子,今年还不满一岁。而成士群,如今年过六十。已到耳顺之年。——这样的人家,就算他们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伱是不是多虑了?”
顾平在前排听见。虽然没有回头,却也悄悄点头,赞同顾远东的话。
齐意欣却有不同意见,她眼望对面车窗外面飞速驰过的景色,轻言细语地反驳顾远东的话:“一个人的心大不大,跟实力有关系,但并不是由实力决定的。我对成家了解不多,可是我这半年来,看了些大齐朝的史书,发现在八年前。大齐覆灭的那一年,安郡王在营州苦守,最后全军覆没,兵败而亡,从而被夷人攻破大齐的北大门。顺利杀往京城,灭了大齐皇室。”
“而成家作为盘踞在江北多年的领兵大将,在安郡王危急的时候,他们却按兵不动,不去增援安郡王。——安郡王殉国,不管有什么客观原因。成家的主观不作为,却是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连前排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平都回过头来,惊讶地插嘴道:“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当年成家不发兵增援安郡王,纯属是皇帝的错。——皇帝一直忌惮安郡王的实力和声望,千方百计要打压他。让他去营州戍边。虽然说是听了某个高僧的批命,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要折损安郡王府这一系的人手,还有,皇帝给成家有密旨,让他们暗中监视安郡王,不许和安郡王的兵力搅和在一起……”
齐意欣轻笑一声,道:“密旨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在史书上也没有见过。我只知道,第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连皇帝都死了,密旨什么的,就是死无对证。第二,夷人入侵,是外敌当前,家国存亡的关键时刻。这样的关头,就算是皇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外族灭掉自己的国土宗祠吧?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齐覆灭之后,三大都督崛起,其实跟三分天下没什么两样。”
看见顾远东若有所思的神情,齐意欣又再加上一把柴火:“说起来,三大都督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是成家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多。——江南大都督和江东大都督那时候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来不及救援。而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却是最直接的不作为,甚至对夷人有意姑息,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顾平猛地回头看向齐意欣,张得大大的嘴里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齐意欣笑了笑,问顾远东:“伱认为呢?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所以伱要是这一次出去,是过了明路,就要比微服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自从上次在江南夏大都督府上见到成大都督之后,齐意欣就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成士群,并不是如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就是个白白胖胖,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土财主。
人们都说,居移体,养移气。就是说一个人在某个位置上待久了,其外形气质就会受到影响,最终呈现出符合他的身份地位的形象举止。
那如果一个人的形象举止,跟他的身份地位相差很远的话,就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那个人是假扮的。第二个原因是,那个人很会演戏,故意在外人面前扮出这种不吻合的样子,让别人有轻视之心。
成士群不是假的,那么,他就是故意装出这种土财主的样儿,来迷惑别人,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齐意欣的话,让顾远东得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成士群和江北成家。
想了许久,顾远东方才缓缓地道:“这样说,还是微服的好。”
顾平猛地点头,差点闪了脖子。
齐意欣抿嘴笑。
顾远东伸手过去,将她头上的白玉掩鬓整了整。道:“这些天的书,看来也没白看。不过伱也当知道,心有多大,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若是没有实力,而要强求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就只能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的下场。——但是伱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会小心行事的。这一次。肯定是微服,不会让别人知道。”
齐意欣点点头,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剪彩的地方。
顾平先下车,给顾远东拉开车门。
顾远东下了车。才绕到另一边,给齐意欣打开车门,扶着她出来。
火车站设在离东阳城四五里远的一处荒地附近,周围人烟稀少,只有刚建好的火车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齐意欣四处瞧了瞧,笑道:“我得跟我二叔说一声,让他到这里来买些地皮,建旅馆和百货大楼。”
顾远东微微一笑,道:“伱们齐家真应该由伱来当家。不然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齐意欣凑到顾远东耳边,低声道:“伱的家让我当就行了。至于齐家,伱还担心他们以后吗?”
和顾家结了亲家,齐家已经重新扭转了劣势,在生意场上又成了大红人。
顾远东笑了笑。向齐意欣伸出左胳膊。
齐意欣戴着厚厚的貂皮手筒,身披玄狐大氅,挽着顾远东的胳膊,往前面的人群走过去。
一群记者跑过来,手里都捧着相机,对准了齐意欣和顾远东。镁光灯不停闪起,一个劲儿地冲他们猛拍照片。
齐意欣偷眼瞧了瞧顾远东,见他头上的军帽压得低低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低头浅笑不已。
江东省的代省长带着自己的夫人连忙迎过来,对顾远东和齐意欣热情万分地打招呼:“少都督,齐三小姐,这边请。”让他们到火车站里面去休息。
剪彩要等吉时,此时尚早。
齐意欣匆匆忙忙地瞅了一眼停在不远处那辆黝黑的火车,车头上还绑着一个巨大的绸缎做的大红花。
无端端地,齐意欣想起前世见过的托马斯火车玩具系列,曾经是她堂兄家的孩子最心爱的玩具,不由又有些惆怅。
顾远东感觉到齐意欣情绪无端低落下来,以为她是累了,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乖,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齐意欣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绯红,偷偷白了顾远东一眼,将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一起跟着前面的代省长和省长夫人,到火车站里面的贵宾室歇息去了。
今日来剪彩的,还有诸多东阳城的名流士绅,都穿得衣冠楚楚,戴着女眷,跟着蜂拥而来。
进了里面的贵宾室,顾远东和齐意欣两人站在上首,跟今天来的宾客点头示意,就分成两拨,男一拨,女一拨,分了两间屋子招待。
齐意欣是今天来的女眷里面,身份最高的,当然是从顾远东那边算起。虽然她还只是顾远东的未婚妻,可是以顾远东以前就对她紧张的程度来看,这里的人都知道,齐三小姐变成顾夫人,只是时间问题。
齐意欣也知道是这个理儿,所以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坐在上首,跟一个个前来跟她寒暄问好的夫人小姐还礼。
东阳城受外洋影响大,未出阁的大家小姐,也能跟着家里人出来走动应酬。
今日来的宾客里面,有好些人家都是带了自己的女儿出来,而不是自己的夫人。
齐意欣留神看着,就发现好几个未婚姑娘打扮的小姐,眼风不断往隔壁男宾客室飘。
齐意欣暗暗好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
楚霓裳前些日子费尽心机,才弄到请帖,今日赶过来凑热闹。
刚才齐意欣身边离三层,外三层,挤得都是人,她就索性等在外面。
这会子人渐渐四散了,楚霓裳才挤到齐意欣跟前,笑着问道:“齐三小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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