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丞相出宫晚,路上一个同僚都没有碰到。
以往还有一个杨大人会在路上给他堵心,哪怕杨大人本身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可巧的是,他们回府需要经过同一条路。
隔着三条街,丞相府在北,杨府在南,从宫门返回,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大道,而那条大道,通常都是两府家奴争相竞争的竞技场。
为了能在速度上分出一个胜负,家奴经常会为此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而街上的百姓常年看这样一副情景也早就习惯,全当是看了一场免费的戏。
只不过近几年杨大人岁数渐长,已经不屑再和许丞相争这些,随后他更是吩咐家奴日后见着许丞相的轿子就当看不见,莫要再去纠缠。
没了杨大人使绊,许丞相回府的路更顺了。
尤其在今天,按理说许丞相出宫晚,路上更是空旷的紧,家奴即便想走出一条曲线也没有问题,可他们却怎么也不敢。
虽然不知道今天早朝都谈了什么,但是许丞相那到现在都还阴沉的脸色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能在许府当家奴的眼色一般都比普通人要敏锐,也更审时度势,没人敢再耽搁,一路带着许丞相很快回了府。
“陈先生呢?叫他到书房来找我!”
许德庸一回府连口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吩咐身边的人去叫人。
旁边家奴听到这个命令本来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很快,他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许德庸的脸色,不动神色地往旁边挪了两个步子,这才低声道:“老爷,陈先生一直都在书房,还说等老爷回来了,让您直接去书房找他……”
许德庸步子一停,脸色覆了一层愠色,他大概是想发顿脾气,但似乎也很忌惮这位叫陈先生的。分明书房离自己还有好一段路,可他却好像很忌惮似的四处看了看,很是吃瘪地硬生生将气咽回去。
本就已经怒发冲冠,一点就燃的状态,可偏偏还遇上了一个火上浇油的陈先生,家奴哭丧着脸走在许德庸身后,期盼一会儿这位陈先生千万不要惹许德庸生气。
主子生气,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得为此折掉半条命,他不愿啊。
许德庸喜好奢华,这在高官当中本就是致命的,身为丞相,若是被诸葛云深知道自己的府邸豪华程度堪比皇宫,恐怕自己的脑袋早就可以搬家了。
还好诸葛云深并不喜欢私访官员府邸。
许德庸推开门,示意家奴在门口候着,这才踏了进去。
房内没有看到有人,许德庸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笔搁一晃,架在上头的毛笔往旁一滚,将桌上新画新增了一圈墨色。
曾经他也附庸风雅,仰慕风流名士。手不离书,认为书中自有黄金屋。
可这一切都在他身居高位时轰然消失。
读再多书,念再多的之乎者也,都无法用来填饥。无法融入世俗,厌恶纷争,必定造就一辈子的困苦。
困苦,饥饿,轻视,没有一样是他能够接受的。
他需要的是权利,是财富,是高人一等。
正是因为对外在需求的强烈虚荣心,将他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可憎模样,而他自己,显然对这样的自己很是满意。
可这样的好日子一直到诸葛云深登基后,却轰然消失。
这位少年皇帝做事雷厉风行,极其厌恶朝中的阿谀风气,更是讨厌官员之间相互结党,登基才一年,就已经有三名重臣因为结党而被迫退隐还乡。
第二年,更是和杨大人一唱一和,将历年来的科举制度做了很大的改革,甚至于换掉了自己这个主考官。
他知道,这位皇上很不喜欢自己的作风,迟早有一天,他会将自己连根拔起,这是许德庸所不能容忍的。
他必须在诸葛云深行动之前,先一步解决掉这个隐患。
而解决这个隐患的最好方法便是假借他人之手除之。
那么无疑天浔是最好的选择。
许德庸看着桌上这幅明显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的新画,脑子里一下子转了许多心思。
脸上的狠毒之色也在他想起诸葛云深时更重了好几分。
“丞相这是怎么了,回来之后就怒气冲冲的,怎么,皇上惹到你了?”
他余眼望见一个跛脚的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来人的声音很嘶哑,像是有人用一块铁烧坏了他的喉咙一样,发出的声音听着都仿佛能看见有烧焦的烟飘起。
足可见有多难听。
许德庸将滚落在画上的毛笔重新搁好,抬头看向他,神情高傲,道:“陈先生不经本官同意贸然进入书房重地,这就是你天浔人的礼数?”
被称作陈先生的跛脚男人发出了很难听的笑声,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他的身形偏矮,背也有点驼,面部表情总是灰暗的,让人不舒服的。
看着简直让人不禁想,是不是所有不好的东西都被放在了他身上,所以才让他看起来面目如此不堪。
“丞相既然选择和我们合作,便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还用得着那么客气吗?”
许德庸明显很不高兴,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和天浔本来就是相互合作的关系,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翻脸。
许德庸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预备降降火气。
“我看皇上已经决定除掉我了。”
“你是东渤的丞相,想要除掉你,这位小皇帝难道就不怕朝堂失衡吗?”
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许德庸对于自己的猜测更加确定了。他抓着茶杯,一股清香入鼻,他却浑然不觉,牛饮了好几杯之后,道:“你不了解他,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暂时的失衡算什么,他有的是时间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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