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站在点将台上,点将台前是如今令居县兵的一干主要将佐。刘季武、曹建、周兴以及辅兵之中的几名百人长、百人将都在其中。李延炤望向排列得密密麻麻的辅兵们,声音洪亮地发令道:“坐!”
听到李延炤的命令,场中一千余名辅兵纷纷依令席地而坐。征召他们成为辅兵之后,虽然并未对他们进行过系统的战阵军事训练。不过行走站坐之类的基础,却是他们每天都在操练的项目。正是这些闲时的操练项目,让他们拥有如今这样虽谈不上纪律严明,整齐划一。不过已绝对能够称得上是一支军队的风貌了。
“诸君皆是自陇西,或是关中逃难来此。无需我赘言,诸君都应当是心知肚明,能有今日生活,殊为不易。不瞒诸君。建兴九年时,我也曾是流民中一员。”李延炤顿了顿,又伸手指向点将台下的刘季武、曹建二人:“他们二人,也是与我同时自关中流落来此。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还须时时担忧贼匪袭击,虏贼掠杀。那种滋味,不知诸君还想不想尝试……”
“不管诸君想不想尝试,我却是绝不想再尝试了!”李延炤几乎吼出这句话。而后锐利的目光扫视场中。却见那些衣衫褴褛的辅兵,此时也皆是双眼圆睁。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话勾起了他们伤心的回忆,不少人都是眼中泛泪。
“如今诸君在县中充任辅兵,家中有田耕种。我身为诸君上官,无法向诸君空口承诺何等荣华富贵。不过自从当了这个辅兵,我想问问诸君,你们可曾挨饿受冻?你们的家人,又可曾挨饿受冻?”
“不曾!”听闻李延炤发问,辅兵方队中靠前的辅兵们稀稀拉拉地答道。刘季武登时大吼道:“司马问你们,当了辅兵之后,你们自己与家中亲人,还可曾挨饿受冻?大声点回答司马!”
“不曾!”随着刘季武的发问,下方士卒们攒足力气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许如今他们各自家庭在此处,依然贫穷,依然家徒四壁。不过与逃难路途中的那些遭遇相比,无疑已是云泥之别。虽然如今仍是贫穷,不过个个都已经能有一碗饭吃。而且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遇到贼匪或者胡人杀掉你,将人头割走作为军功,并搜走你身上所有的财物。
对于这个,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对现今的现状感到满意。自然是与之前相比,再没有任何不满的理由。
“如今县府正需扩军。先前征召诸君之时,也曾相告于诸君,若有朝一日县中需动员征兵,诸位便须得入伍。入伍之后,每人每月可得一百钱,布一匹,粮米两钧。这些东西虽不算多。不过诸位家中其余家人不论耕织,还是放牧,所得混个温饱,却已是足够。”
李延炤顿了顿,又道:“如若不愿入伍编为正兵,也可继续当辅兵。然而当下情形,倘若前线有战事,辅兵仍需押送粮草军械。前方正兵不足,辅兵也需拿起刀枪与敌厮杀!还望诸君慎重考虑一番……”
李延炤话音未落,前排已有部分辅兵鼓噪起来,质疑的声音乱糟糟地从阵中爆发出来。然而这些辅兵各说各的,言辞激烈,互相遮盖之下,别说点将台上的李延炤,便是就在队列正前方的刘季武曹建等人,也是听不真切。
曹建面色铁青,跨前一步大吼道:“谁在鼓噪生事?若想领教领教老子的军棍,现在就可以满足你们!”
队伍中的鼓噪声渐渐弱化下去。这位军假司马一气砍下十一颗人头的消息,早在营中传开。便是连辅兵那边,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不少人私下里都给曹建取了个带着畏惧的绰号,叫做“曹阎王”。
此刻曹阎王发话,先前蹦跶得最欢的那几名士卒也皆是不敢触他的眉头,尽皆不服气地瞪着他,却无人再敢出言鼓噪。
曹建转身向点将台上的李延炤抱拳道:“属下驭下不力,还望司马责罚。”
李延炤摆了摆手:“此事不怪你。他们也并非你直属部下,谈何责罚。”言罢李延炤又转头望向下方坐了一片的辅兵,微笑着朗声道:“今日在此,也并非强征诸君。入不入正兵,也皆由诸君自决。若有什么疑惑相问,也尽可向我提问。不过须得一个个来,切莫一同鼓噪,逼着曹司马打大伙的军棍……”
李延炤神色轻松地讲出这段话,便引得下面士卒们一阵哄笑。曹建听在耳中,也只是面上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有何疑问,便请诸君举手,我点到的起立问话。没点到的,便静坐等待。”李延炤继续微笑道。方才瞪圆眼睛鼓噪生事的那些士卒,却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李延炤面向他们,问道他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即刻提出的时候,前排士卒纷纷举手。
李延炤指向辅兵方阵前列的一名士卒:“你来问。”
那名士卒起身,却是面色凝重地问道:“如我等在战场上阵亡,县府会照顾我等亲人吗?”
那名士卒此言一出,下方阵中又开始了一阵阵交头接耳的嘈杂声。这个问题固然无比尖锐,然而它又实实在在地关系到每一个人。谁也不愿自己战死在前方,而后方的家人却还在挨饿受冻。李延炤对这些士卒的心理,也是了解得足够透彻。
“我初任本县司马之时,便是建兴十一年金城大战之后。那时,本县中共计有千余人阵亡在前线……前任县令面对数额巨大的抚恤,不告而别。我本人职位只是县府司马,然我念及在金城之下一同战斗过的袍泽,不忍见他们家人孤苦无依,便擅自做主,查抄了一名勾结军中败类,倒卖军粮的商贾,以查抄他的家财,给这千余名阵亡将士的家中,发下了抚恤……”
“此事就在之前不久,在场不少人都曾亲历,如有疑惑,尽可向他们求证。”随着李延炤斩钉截铁的回答,点将台下逐渐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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