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档的“张二哥”微微错愕。台面上的本钱,就属宿平最少,按理这少年应与自己合庄才对,没想他竟一口回绝,思前顾后,再看对方脸上笑容,隐觉有些不妙,但规矩在此,却也无从下手。
此刻最为兴奋的当属“刘兄弟”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连叫:“快点!快点!”
宿平正将所有仰天的牌九翻过,看了看他,也道:“就来,就来。”
两只手掌按在骨牌上,东南西北搓洗一番,接着四块堆列,八列合排。
“骨牌”是对牌九的一种俗称,并非真正都用骨头所制,目下的牌九就是青石质地,但都被打磨漆光、盖去纹理,以防辨认,只余点数一面显现原材之貌。
宿平砌好之后,捏起三枚骰子,顿时心中一喜。
“我道你骨牌上面没做文章,原来文章却在这里!骰子里头灌了汞水是么?嘿嘿,正好便宜了我!”
念罢,将那三颗骰子捏在手中转了几转,最后轻轻一甩。
“张二哥”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少年,终于面色一变,但他乃是混迹老手,旋又恢复常态。
少年暗笑,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就索性放手玩玩,谅你也不敢当众揭穿。
不得不说,自从风雷寨“出世”之后,此刻身在衡阳城的宿平已非当年半山沿的宿平,聪明机智不改,却少了几分沉闷与腼腆,而多了几分灵动与胆气——抑或说是侠气?还是匪气?
骰子在寻常之人眼中,不着痕迹地甩过之后,就被宿平扔到了桌上,跳转几下便定住了。
“张二哥”一见那点数,更无怀疑。
少年将骨牌依次发到几人身前桌面。
“刘兄弟”第一个出声,眼睛却是盯着少年的手边:“你小子那里共有多少本钱?”
“两贯另四百。”宿平知他想要做甚,微微一笑。
男子果然就扔出两贯铜板,再点起四百枚,一并推出。
“我就下两贯四百钱!”
张二哥暗骂蠢货,自己却不得不跟着扔出两百个铜板。——这是规矩,赌档之人陪赌,总不能太过寒酸,而在衡阳城里,一般来说两百钱便是其最低底线,否则再少就会叫赌徒们看不起。
另三人也分别下注。
开牌之后,闲家二赢三输。输的人里头,自然就有“张二哥”和“刘兄弟”。
“回本了!回本了!我的五两银子回来了!”身后老头突然兴奋大叫,“快快给我!”
说着就伸手过来。
宿平一把拍在他的禄山之爪上:“等会儿!”
“对、对、对!还要继续赢,赢他个天昏地暗!”老头恍然道。
“那是自然!”宿平得意一笑。
那老头见少年如此表情,微不可查地眼中一黯。
第二条派牌。
“刘兄弟”咬牙道:“这回你有多少本钱?”
宿平见他如此执著,只好坦言道:“尚比不上你,不过也有五贯一百钱了。”
那男子面色更狞,一把叩下整个五两纹银,再推一百铜板,双手平放桌台,已见微颤,厉声道:“有运便都给你!”
少年见他模样,知他今日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终归心中不忍,首度好言劝道:“何必如此?”
谁料“张二哥”立刻接道:“看来小兄弟早知自己一定能赢了。”他这话说得可有机窍,不问“你怎么知道自己能赢?”,也不问“你怎么知道他会输?”,叫有心之人浮想联翩,对少年生出疑窦。
宿平一怔,这才讪笑掩饰道:“我无法肯定自己能赢,却是怕他万一会输,不过现下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江湖经验不足,却是临场应变有余。
“张二哥”看了看他,不再说话,又下了两百铜板,等至众人都在看牌的时候,突然与旁边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应声离群。
开牌。
开牌的结局,对于庄家和闲家之间,不外乎两种:“输”或“赢”。除此没有“和”之一字。
宿平早料到刘姓男子有这博命的一手,其一固然是自己察言观色所得,其二便是陌路大哥所教。而从方才进入这赌档的那刻开始,已然证明了叶陌路以前在风雷寨看似侃侃泛泛的谈资,均一一化作了现实,有庄家的诡诈,也有赌徒的癫狂。
眼下二人开启的牌面,正是宿平对“刘兄弟”的警诫,教他有所醒觉。
两副“天王”牌,同是“天牌”配“杂九”,一个“杂九”红四点白五点,一个“杂九”九点全白,牌面大小相同,不同的是,一副属于宿平,一副属于刘姓男子,前者是庄家,后者是闲家。
这般“鬼牌”一出,按理那男子不说幡然悔悟,也该引以为戒、知道宿平的厉害了。岂料他见银子被少年撸去,心中更是不甘,红眼向着“张二哥”道:“今日银子没了,先借二十两!”
此言一出,顿叫宿平心中翻江倒海一般,愈发对叶陌路的教诲深信不疑。
这才是赌徒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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