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夙兴掌门率领一众精英,历经无数困难铸成宝剑啸锋。那把通天彻底的神剑,一直被认为是璀阳派的巅峰之作,是完美无缺的神品。
但是,就在数月前,在一次的祭剑大会上,一个偶然的发现却使一切知情者震惊——那把一直被认为是完美无缺的剑,竟其实存在着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缺陷——本应充盈流转的剑气,竟似乎是缺损了些许般,不能运转得绝对自如。
那本该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却引起了门派内数位长老的极高警觉——
在外人看来,啸锋剑不过是一把绝世宝剑而已,可事实上,那把灵力惊人的剑已经被与璀阳派中潜藏的灵脉联系,成为派中一些高阶修习者快速提升修为的凭依。
那是并无先例的修习方法,也正因此,啸锋剑存在的哪怕再小的缺憾,都足以引起人的警惕和担忧——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个小小的瑕疵,究竟会不会在有一天,扩大为无人能够预料的严重后果,正如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因此,尽管近日以来掌门人因故在外,恐怕要数月方归,门派内一众高阶长老已不及和掌门商议,迫不及待地做主张派遣弟子下山,寻找解决之策,以便尽快修复啸锋剑在剑气上的小小缺损。
而寻找掌门铸剑手札,自然是为了这个原因——手札上不仅记载着当年引导稳固剑气的方法,恐怕从中,更可找到铸剑过程出了这样一个疏忽的原因,以便妥善解决。
而这一切,自然必须秘密进行——毕竟镇派之宝有所缺陷,是绝对不宜为外人,尤其是可能成为对手的人知道的。
“师兄果然想得周全......”龙束月微微躬身。
“什么,原来你们不是要帮他,是要利用他!”忽然之间,姚天擎的声音在一旁愕然插嘴。
“刚才那些工匠听你说愿意救他们,都感激得不得了,结果你居然是利用他们!”
到了锻坊中发生的一幕,想到面临险境的年轻铸剑师小风,那个少年双手抱着胸,一副惊讶而不平的表情:“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利用?哼,那又如何?姚师弟,你果然年纪还小分不清轻重缓急。”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道,却是沈长松的另一名师弟刘珩——那方才奉命料理赛孟尝门客的干练男子。
“你才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姚天擎听见这句话,顿时瞪大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两脚,“你们真是这样打算的!刚才不是还答应那些工匠,在赛孟尝府中保护照应那个打铁的吗?原来,你们是在骗他们!”
他想起那些对他们叩拜求恳的工匠,以及那些工匠以为自己得到高人相助时欣喜感激的眼神,心底升起一阵恼怒。
刘珩却不理会他,锁着眉头道:“不过是一群平庸无能的普通人,居然还想得到仙缘?哼,实在痴心妄想。寻找铸剑手札是这次任务的重中之重,至于其他,哪有时间值得费心?那些卑贱的锻坊工匠,竟还以为自己配让璀阳派这等修仙门派相助么?可笑!”
“也就是说,那个小铁匠的死活,你们就不管了?”姚天擎高声叫道,终于愤怒:“明明已经答应了要保护他周全,加以照应,结果你们却是在利用他,根本不想管他的死活!亏那些人还把我们当成行侠仗义的剑仙!”
“住口!你性情顽劣,一路已经惹了多少麻烦,还嫌不够吗?也不知道你暗中做了什么,几位长老居然允许你这样一个劣徒跟我们一起下山!”
刘珩厉声开口,语气带着威胁与厌烦:“倘若你再不听吩咐,便即刻令你回璀阳,再不许掺和此事!”
沈长松淡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龙束月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相劝,但转头看了看沈长松的脸色,到底没有开口。
“你——”姚天擎一个箭步冲上去,握紧了拳头,几乎便要打人。但听到最后一句,他却忽然紧紧闭上了嘴唇,再不说话。
倘若你再不听吩咐,便即刻令你回璀阳,再不许掺和此事——这句威胁的话竟十分奏效,璀阳小弟子听见,动作一僵,竟如泄气的皮球般不再上前。
尽管愤愤不平,但他毕竟还是担心,师兄会真的勒令他回山,再不许与他们同行。因此尽管觉得胸膛都要炸开,璀阳小弟子终于强行忍耐,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姚天擎怒视着两位师兄,大口喘着气,心底却是一沉——那个似乎叫什么小风的小铁匠,现在恐怕还以为自己得到璀阳剑仙的帮助和保护,终于可以逃过一劫而十分欣喜吧?那些工匠,也恐怕正因此松了口气吧?
——可是,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竟实际上已成为了他们这几名璀阳弟子为达目的的踏板,极可能在寻找手札的任务完成后,便被不管不顾地抛弃。
那些视他们为剑仙,崇敬而信赖地叩拜求恳的寻常工匠们,则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事情会是如此的结局
那个身体孱弱的小铁匠,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或许会在那几名璀阳弟子达成自己目的的同时,在惊愕,心寒和无助中,惨死在赛孟尝的府中。
然而,那又能怎么办呢?寻找掌门手札,毕竟是一件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的任务。若是真的为了保护那个小铁匠,让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暴露,恐怕会给整个璀阳派带来麻烦,让后果难以收拾。到了别无他法的时候,大概,也只能依沈长松的计划而行了吧。
想到这里,璀阳小弟子不忿地喘了几口粗气,再不做声。
而这个时候,年轻铸剑师小风已和父亲王铁匠已经回到位于陋巷的家中。
那是最普通简陋的民居式样,低矮地蜷伏在地上,灰暗斑驳。屋顶上的瓦已经残缺。本来每到雨天,便会滴滴答答地漏水,不过早已被小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补好。
室内用的都是最普通简单的家具,已经陈旧不堪。一道粗布帘子,将外间隔成了里外两间。
掉漆的门窗禁闭着,这样外面凛冽的秋风就不会肆意地漏进来,可以节省下用来过冬不多的燃料。
一盏如豆的昏灯点在粗糙的桌上,昏昏沉沉地明灭不定,橙红色的光晕却分外透出些暖意。
小风与王铁匠两个人沉默地在桌前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想率先提起方才那一刻发生的事情。
小风右臂上的伤口早已被王铁匠用布条紧紧束住,可是血竟然像是还没止住般,竟还是渗成了殷红的一片。
终于,在良久的默然后,王铁匠叹了一口气起身,“饿了吧,爹给你煮面吃。”
看着王铁匠矮胖的身影消失在那道布帘之后,小风无力地靠倒在椅背上,闭上双眼,眉宇间是筋疲力尽的神色。
半晌,确定已没有人看得见自己的举动,他突然伸出手,解下了包扎着右臂的布条。
没有了布条的约束,鲜血更加肆无忌惮地淌下来——距离受伤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可是那道被赛孟尝手下江湖客留下的剑伤,却似乎依然没有愈合的趋势。
小风淡淡扬了扬嘴角,苦笑——果然,对于他身体如今的情况,单靠布条包扎这种方法,是对伤势起不到丝毫效果的。
他闭上眼睛,疲倦地靠回了椅背上,暗暗地开始动用潜藏在体内的某种力量。
鲜血仍在像蜿延交错河流般淌下。然而,那样的情况却没有持续下去。
那些流动的暗红色,突然在一瞬间仿佛受到某种不可思议力量的感召,竟活了一般,犹如受到惊扰后缩回壳内的触手,开始迅速地向着他手臂的伤口倒流。
所有的血液——哪怕是沾染在衣袖上的部分,正有着某种默契般,回归它们原先的地方。
他的血脉中,似乎潜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与他身体里的全部鲜血混合,在这一刻正凭借某种相互聚集的趋势,伴着流出的鲜血重行归于他的体内。
他身体内的全部鲜血,仿佛已化为一个听命于主人的整体。
恰好走出来找一条手巾的王铁匠一眼撞到这诡异骇人的一幕,身体一缩,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却并不显得十分震惊。
小风发觉这一幕被父亲看到,瞬间一怔抬眼,但随即索性无所谓般,只是抿起了嘴唇,有些无奈般苦笑了一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王铁匠不忍再看,匆匆忙忙地转身回到了厨下。
那样的情景仍在继续——终于,当全部血液回归到原处,那道剑伤只留下一道很长的红色疤痕——鲜血还在试图淌下,血脉之中的那种力量却把将要渗出的殷红封锁在伤口内,再无法流出。
他知道一段时间后,这道伤便会如常人般慢慢愈合。
但其实,或许不是每道伤都能愈合得很完美。有些过深的伤口,即便是不想在乎它,也难免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过了一些时候,王铁匠端出两碗面来,放了一碗在小风面前。
粗瓷碗里刚出锅的面腾起一重重白雾,是很简单便宜的素面,粗糙发黄,只飘着几片青菜。
王铁匠在对面坐下,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看着寒酸的桌椅——他不敢看儿子受了一番劳累和惊吓后回到家里,看到桌上只摆着一碗没有油水的糙面时,脸上的神情。
但他只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老铁匠,根本拿不出再多的钱来,买些像样的吃食。
小风已经饿了很久,根本没注意到王铁匠的表情,顺手便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他很庆幸自己伤到的只是右手,并不会影响他做其他事,也不会影响他铸剑——他是个天生的左撇子。
“小风......爹有时候总觉得对不起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买不起......只能给你吃这样的东西......”王铁匠揉了一把脸,声音有些嘶哑。
“嗯?为什么?”小风从面碗里抬起头,含含糊糊地说,嘴里还叼着几根面条,疑惑不解,“这面挺好吃的,正好我喜欢吃面,不喜欢吃肉。”
“爹有时候恨自己只是个穷老铁匠,既没有钱,也没有本事,更没有权势地位,什么好的也没办法给你,让你跟着我受苦,受委屈,受人欺侮,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铁匠吸了下鼻子,声音哽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当你爹!”
嘴里仍然叼着几根面条的小风一下愣住:“怎,怎么突然这样了?我什么时候.......受委屈,受人欺侮?莫非......你指那个赛孟尝的门客?呵,那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放下了筷子:“跟爹一起,我一直过得很不错。”
听到这句话,王铁匠突然心头一酸,再难忍耐,“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好孩子,你这么说,可让我怎么办......我,我没用,我没本事,实在不配,不配当你爹......”
“这是,这是......”小风一下子不知所措。他一向内敛不善言辞,此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了良久,他平了平胸中澎湃的心潮,终于温言道:“怎么可能?如果你不配,还有什么人配呢?”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沉:“或许,有些人确实是不配的......因此,爹,在我眼中,没有人能及得上你。”
斗罗书:(www.douluo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