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臣一袭青衫长袍,同色儒巾,目光随意地一瞥,便对在场的人数了然于胸,他性子温吞,故而,说话也显得不温不火,“老师,您与郑夫子一样,人数相当。”
“怎么会一样!”严夫子当即不满地叫了起来,随后,他自己扫了一遍在场的学子,自己数了数,确实是一样。
姓郑的这个老顽固,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就不信,今年临安书院就招了这么几个学子,还有的那些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老师,那里还有一个。”梁孟臣手指站在讲堂门口的苏谨心,笑得温文儒雅。
严夫子性子急躁,但他的得意门生梁孟臣却截然相反,遇事从容不迫,说话也慢吞吞的,看似文弱可欺,却是算无遗策。
被梁孟臣这么一指,讲堂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站在讲堂门口处的苏谨心。
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一群学子窃窃私语,刚刚带苏谨心过来的那名书生,得意地道,“他是云师兄带来的,自然是属于我们这一派的。”
远之带来的?郑夫子细细地开始打量着苏谨心,一身淡紫色华服,目光平淡,小小年纪就懂得收敛锋芒,确实不简单。
“我刚来。”言下之意,还尚未拜入郑夫子门下,至于两派的争斗,也与她无关。
郑夫子是名满江南的一代大儒,德高望重,又素有贤明,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但连江南巡抚大人见了他,也是对他礼遇有加的。要这样的长者,平日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另眼相待,那是不可能的,但因苏谨心手中握有云公子的紫竹箫,故而,他又多看了苏谨心两眼。
严夫子当场乐了,这小子,有几分性情,不像那老顽固教出的那些个弟子,个个一脸的无悲无喜,尤其是那个云远之,最无趣了,半日都不见他说一个字,但一说话,却能把他气个半死,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小子,你跟老夫学,老夫保你日后高官显爵,权柄在握。”郑夫子与严夫子两派的弟子相持不下,苏谨心这一票,就直接决定了今年临安书院的山长之位。严夫子一心想压过郑夫子,自然不会放过苏谨心。
郑夫子也开口道,“你是远之带来的,老夫就破例让你进临安书院读书。”
“姓郑的,你怎么又跟我抢。”严夫子怒道。
“严师弟,稍安勿躁,请让小公子自己选择。”郑夫子不紧不慢地道。
被两个年近花甲的老者盯着,苏谨心不仅没有半分怯弱,反而淡笑道,“我不读书,我只想从商,赚银子。”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苏谨心此言一出,满堂震惊,不止严夫子呆住了,就连最镇定的郑夫子也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世上最为不齿的,就是满身铜臭的商贾之人,可现在竟有人放着书不读,偏要自甘堕落从商,这小子没中邪吧。
震惊过后,在场的所有人就对苏谨心一脸不屑。
没有银子,这些人连温饱都是问题,哪能在此安心读书,苏谨心嘴角讥诮,缓步踏入讲堂,“国库岁入不可阙,若不取之于山泽与商贾,就须取之于农。两位夫子是江南的贤者,难道不知,与其害农,就只能取之商贾,若没有那些商贾,天下百姓要交多少的税!你们以为,读书考取功名,为官一任,就能造福一方百姓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到最后同样都是赚银子,有何不同。当然,不贪银子的清官,也是有的,但若他们有骨气,就别拿朝廷的银子啊,自己下地种菜,自给自足嘛。”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严夫子气得直哆嗦,他让弟子考取功名,怎么可能会是为了赚银子。
但苏谨心的话,却让他找不到任由理由来反驳,是啊,当官,每月都要领取朝廷的俸银,这不就是在赚银子,养家糊口,为了活下去吗。
“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在下不懂,这从商的要诀都能记入青史,为何在下就不能从商,赚银子,为天下计!”苏谨心的声音一落,满堂噤声。
严夫子气得直骂苏谨心强词夺理,但郑夫子却听得暗露赞许,这小公子虽言辞略带偏颇,但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世人皆笑商贾一身铜臭,连耕田的乡野村夫,也瞧不起商贾之人,但没有这些商贾,何来今日的繁华盛世。米粮易市,各得所需,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到死也是一坡黄土,何来尊贵低贱之分。反正,她苏谨心至始至终,从不认为从商者,就是低贱之人。读书是清高,但清高能当饭吃吗。
“当生活所迫,食不果腹之时,我想诸位一定不会迂腐不化地与书一起同生死吧。”前世的苏谨心已经穷怕了,说她世俗也罢,说她贪财也罢,这辈子,她对银子的执着,早已深入骨髓,再也离不开了。
有些学子因苏谨心的话陷入了深思,但也有些学子极不赞同,“滚出去,快滚,别玷污了我们临安书院的神圣之地!”
“我等读圣贤之书,岂能和那些低贱的商贾一般,为这等俗物奔波。”几十个学子中间,忽然传出一声讥笑,这声音很耳熟,耳熟地让苏谨心当场变了脸色,是他,竟然是他!
李暮舟!
心底深处,苏谨心咬牙切齿地喊出了毁她一世的男子,她前世那个卑鄙无耻的夫君——李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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