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刚满十岁,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里念小学四年级。学校很小,只有三十来个学生。老师也只有两名。方老师教语文和算术,王老师则教剩下的所有科目。不过自从儿童节过后,王老师就再也没来上过班。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而且也没有人问起。学校里就只剩下方老师。她一个人要带好几个年级的课,还要接替王老师留下的政治和常识,明显力不从心。体音美都只好暂停。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月吧!直到放假前的一个星期,一位神秘的代课老师来到了我们学校。她姓徐,我们都叫她丹丹老师。说她神秘,是因为陪她一起来的中心小学高校长告诉我们说,丹丹老师来自未来,来自三十年后的上海D大学。他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丹丹老师前一天穿着银色的飞行服从时空飞艇上下来的情景。不过我们既没有看到她的时空飞艇,也没有看到她的飞行服。只看到她和高校长还有公社的副主任一起乘坐的黑色轿车,不过这已经足够。那天,村里一半的人都跑出来看。说真的,好多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轿车呢!
她留着披肩的长发,面容清秀,一件很特别的蓝色上衣和喇叭裤,窄窄的腰身。反正一切都跟我们村里的人不一样。当我在欢迎仪式上给她戴红领巾时,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气。
村里有人说她像电影里的女特务,不过立刻就有人反驳说,电影里的归国华侨也是这样的。
那天她给我们上了第一堂课。只见她打开随身的蓝色行李箱,变魔术般地从里面拿出许多彩色的挂图,一张一张钉在黑板上。好像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突然在我们面前展开。我们都瞪大了眼睛。那里面有一百层的高楼、几百米的电视塔、架在空中的铁路、流线型的火车头、航天飞机、可以看见对方的电话、贴在墙上的电视、一面墙那么大的彩色照片……她说,这一切都是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不,对于我们是在未来的三十年内实现。
半年前爸爸从城里来看我的时候,给我讲了一个时间隧道的科幻故事。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其实即使时间旅行在以后才可能实现,未来的人不是也可以来到现在吗?
第二天,在方老师的语文课之后,她又给我们代了一堂政治课,讲到资本主义的时候,她随口问:“你们知道美国最大的官叫什么?”
我举手回答:“叫总统。”
“你知道美国总统是什么样的么?”
“我觉得应该是很大的肚子,穿着燕尾服,戴着一个很高的大礼帽,手里拄着文明棍……”
“是漫画上的吧!”她笑起来。
“我听舅舅说,有个总统叫肯尼迪。这么走路……”我腆着肚子,装出一付极其傲慢的样子,“你、你、给我……”
“哈哈!”周围已经哄堂大笑。丹丹老师更是笑得闭不上嘴。
“肯尼迪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其实他长得很帅呢!”肯尼迪长得很帅,这可和舅舅的描述相差甚远。
“现任的美国总统是里根,他原来是演员,后来当过演员工会主席和州长。”丹丹老师接着说,“其实美国总统不都出身于资本家,也有开始比较穷的。”美国总统还有穷的?
“下一任总统是谁呢?”有人问。“还是他吧!”丹丹老师说。“再下一任呢?”又有人问。“是布什吧,现在的副总统。”
“那三十年后,美国解放了吗?”这句话是虎子班长问的。丹丹老师笑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哦!那什么时候才能解放全世界啊?真让人泄气。
后来,她又给我们补了一堂美术课。“你们的美术书呢?”她问。
大家面面相觑。自从我从城里来到乡下,就再也没有见过美术书。以前王老师都是找一些宣传画来让我们照着画的。于是,丹丹老师打开她那魔幻般的蓝色行李箱,翻看里面有没有适合我们临摹的画。但学生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离开自己的座位,围到行李箱旁。
“这幅画好。”玲玲说。那是一幅不大的水彩画。画面上一个蓝衣女子,一只手抱着蓝色的皮球,另一只手展开。画的右下角,是一个大大的花体“徐”字,上面一点还有几个字是:“赠晓菲”。这是丹丹老师画了要送给别人的吗?
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是胜子,生产队老队长的小侄子。他高我一个年级,是全校年龄最大的,足足大我四岁呢!我能猜得到他们在议论什么。这画上人物的动作和服装与前年冬天王老师到南方探亲时带回来的那幅年历画有些像。所不同的是那幅画上运动员的紧身衣是红色的。不过自从它贴到办公室的墙上,就没少被村里人议论。老队长更是三令五申让王老师把它摘下来。
“老师,这是男的还是女的啊?”胜子问。
“男的有戴头花的么?”丹丹老师反问。后面有人在哄笑。
“女的怎么光腿啊!”胜子小声嘟哝。丹丹老师虽然没有吭声,但脸上颇有愠色。
“用这张么?”小霞问。“不用。”丹丹老师决断地说,“都回座位去!”她把那张画压在下面,取了一张飞船的图画让我们临摹。
大家都在纸上“沙沙”地画起来。丹丹老师在学生们中间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那天她换了白色的上衣和米黄色的裙子。那是我在那个村子里看到第二个大人穿裙子的。另一个是方老师。
我画得比较慢。不知不觉中,好多同学都已经交卷离开了。我还在一笔一笔的描。丹丹老师干脆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画画。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她的衣服和裙子都不像我们平时所见的布料,一点褶也没有。上衣的样式有些像衬衫,可又不太像。它胸前有两个带盖的口袋,还有一排很大的纽扣。她的裙子显然比方老师的短,坐下的时候露出了圆润的膝盖。
放学后,我爬到姥爷门前的树上去掏鸟窝。姥爷家就在学校背后的山坡上。上树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往学校的方向扫了一眼。咦?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在学校后院那片草地上,有一个人在跳舞。那蓝衣、皮球和鲜艳的头花,不就是刚才画面上的那个女子么?这该不是梦吧?
我忘了去掏鸟窝,而是滑下树,跑下山坡。以前上学来不及的时候,我时常翻越学校的后墙。也不知道叫王老师逮住处罚过多少次。王老师走后,我更加肆意妄为。结果半个月前最后一次翻越学校后墙的时候,我把脚崴了。那天还是方老师和虎子班长轮流把我背回了姥爷家。
我爬上学校的后墙,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但是当我坐上墙头,看清那跳舞的女子时,却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在美术课上丹丹老师听到胜子说的话会生气。那画上画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没想到丹丹老师还是运动员哩!我原以为那种紧身衣只有小孩才能穿,想不到大人也有穿的。
她背朝着我,那个鲜艳的蓝色皮球竟会从她的左手滚过窄窄的胳膊又绕过肩膀滚到她的右手上去。也许是因为太过投入,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近在咫尺的我。我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方老师突然出现。
“嘿!”她喊了一声。
我一下子从墙头上跌下来。这时丹丹老师刚好转过身。皮球一下逃出了她的掌控落到地上。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回事啊?”受伤的脚一阵痛楚,但看着方老师满脸的怒气。我没敢吭声,也没有动。“你怎么不长记性啊?脚伤着了么?让我看看。”
“我没事。”
这时丹丹老师也走过来。她的腰间多了一件开襟的上衣,用袖子在腰间打了一个结。那一定是她刚刚从晾衣绳上随便取下的。她来到我的面前,蹲下来。“扶住我的肩膀,把脚抬起来。”
我把手按在她的肩上。那紧身衣手感光滑而细腻。夕阳的光照着她的衣袖,反射出奇异的光泽。她搬动我的脚,让我按她的指令做动作,“感觉怎么样?”
“丹丹,你还会这个!”方老师说。
“我是运动员,关节受伤是难免的啊!”
“你怎么偷看丹丹老师啊?”方老师转向我,严厉地问。
“不是呀,我有问题想问丹丹老师。”我涨红了脸。
“算了,方老师,别逗他了。正好我也想休息一下。”丹丹老师捡起了球。然后招呼我一起坐在旁边的垫子上。她腰间系着的上衣散在身后,丝毫也没能遮挡住她袒露的双腿。
“有什么问题,问吧!”
“丹丹老师,你不是从未来来的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将来会干什么?”
她笑了,“我又不会算命,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呀!丹丹老师不一定认识将来的你呀!”方老师说。
“听说你父母都不是农民,是吗?”丹丹老师问。
“我爸妈都在城里,他们不在一块。不过前一阵子妈妈来信了说她马上要调到爸爸那里了,秋天就可以把我接过去了。还有,爸爸已经当上厂长了。”
“要不,我给你看看手相?把手给我。”手相不是封建迷信么?未来的人怎么还信这个呀?
她抓过我伸出的手,放在她的腿上,像模像样的看起来。“我想想……我还真从报纸上见过你的名字。你也会当上厂长的,还会成为一家公司的经理。”我的手背挨着她大腿的皮肤,感觉软软的,而且因为运动之后汗渍未干而带有一丝凉意。我感到有些窘迫。其实害羞的应该是她才对啊!
丹丹老师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她松开我的手,然后扯下了系在腰间的上衣,摊开了,将自己裸露的两腿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该走了。
“这回别再跳墙了!”方老师说。
我走到后院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丹丹老师。她正笑眯眯的看我。原来遮盖着腿的上衣已不知去向。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将球压在体侧,站着丁字步,那身姿在夕阳下显得尤其美丽。
我没有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不知道听到的人尤其像胜子那种会怎么往外传。
第三天,丹丹老师又给我们上了一堂体育课。先是跑步,然后做操、分组活动,我因为脚伤,被特许在旁边观望。最后,她还为我们表演了一段球操。我原以为她会换上前一天那件紧身衣,可是看到她仍然穿着短袖的贴身上衣和长运动裤,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
“老师,你是不是有昨天画上的那种衣服啊?”小霞问。
丹丹老师扭头看看我。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我保证!一定是昨天她做操的时候,还有别人也在什么地方偷偷窥视吧!
“现在快下课了,来不及换衣服了。下次课吧!”
放学后,我再次爬到门前的树上,希望再次看到画中的丹丹老师。但我没能如愿。她虽然出来了,也拿了体操的器械,但是仍然穿着上课时的衣服。丹丹老师再也不肯穿她的紧身衣了。
星期六,丹丹老师上了一堂公开课,包括学生们的家长,生产队的老队长和村里好多人都来了,挤满了整个教室。内容仍然是她第一天所讲的“未来三十年的科技进步”。我们看着她打开那个精致的充满未来气息的蓝色行李箱。尽管已经听过一次,但我们依然兴致无限。
“那要真是这样可太好了!”老队长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见到这些。”
丹丹老师笑了,“您多大年纪?”她问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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