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是从越王府下达的,百户所备了马车便一路送石家的这老夫妻两儿奔着府城而去。
一路上,秋收的稻子已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向南看去,远处的工坊里水车转动与否虽是看不清楚,但是只要从此间经过的却无不知道那里正在没日没夜的开工,那些烟筒里冒出的黑烟便是一个明证。
自然之美、工业之壮,只不过,这马车上的几个人皆无心观赏。车夫在默默的驾着车,收获时节,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都在田里忙碌着,这时节路上最容易突然窜出个疯跑的孩童,最是应当注意的。
车夫如此,坐在车上的潘百户却是心有顾虑。此前种种,尤其是昨天的事情,眼看着前往越王府,总要提前有个准备。
眼见于此,他悄悄的视线转到了石家的老夫妻身上,不过看到此间,他的心便更是上下不着地,因为这对老夫妻依旧是刚才那般,两个人呆呆的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这等状况,到了越王府,谁知道是会一直沉默下去,还是突然变得什么都敢往外冒了,实在不好说。而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甚至还要更大上不少。
要说石家老夫妻,他们的长子和次子当年也是在大兰山上就追随陈文的老兵,他们在南下天台山的路上以及天台山上也不是没有见过陈文,甚至还说过话。
奈何,这阶级地位差距良多,他们的儿子不过是局总而已,一个局不过四百多战兵,放在甲申之前也就是个守备,而他们这对守备的父母即将要见到的却是拥兵十余万,人臣之中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越王殿下陈文,这叫他们如何能不紧张。
马车一路向西,沿着官道而行,很快就来到了城东南的赤松门。赤松门外,如今也已经多有商铺、民居坐落,街巷开始向城外更远的地方延伸,很多摊位甚至已经摆上了官道的边缘。
赤松门内便是东市街,如今已然恢复了金华府城最为人潮涌动的几条街巷之一。潘百户出示了越王府开具的手令,守门的军官验证过后便直接放行。
潘百户、车夫和石家老夫妇都是没有少来过府城的,战争期间,守卒盘查严格,尤其是江西还没有收复之前,四省会剿的阴影尚在,盘查始终是非常严格的,直到洪承畴身死的消息传来才算是告一段落。而在如此间的非战争状态,守卒盘查的目标主要还是那些车马,普通的行人则基本上都是直接放行的。
马车进了城,但速度也彻底降了下来,东市街的繁华更胜他们上一次进城,仿佛此间每过一天都出现变化,时间长了竟仿佛是如天翻地覆那般。
一辆马车、四个人,入城后缓缓而行,渐渐的便接近了越王府的所在。他们是受召而来,下了马车,侧门那里回手令,由卫兵引入门房里等候,这都是应有之义。
踏上台阶,潘百户前去缴纳手令,车夫则会将马车停到王府侧面专门的停车场,老夫妇下了马车看着越王府高大的正门以及门口那站得笔挺的卫兵,眼前就是有一阵眩晕。
大门前没有石大娘此前还叫嚷过要去敲的登闻鼓,其实那也是她听说书听来的段子,不过现在夫妻二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浑浑噩噩的走到了侧门,那潘百户正好也缴了手令,等待卫兵引路。
“石大娘,这可是越王府,一会儿见了殿下可别乱说话啊。大牛兄弟刚升迁,平白得罪了其他同僚,不值当的。”
“啊。”
提到儿子,石大娘才反应了过来,一口一句的应了下来。反倒是石家的当家的二人都没有提醒各一句半句——老夫老妻几十年,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能不知道,便是潘百户那个在塘雅镇待了不过两年多的百户都是知道,这石家的事情还是石大娘说了算的。
门房里早有人等候,大多都是官员军身,也有平民百姓的穿戴,只是他们也不敢问及是不是别的百户所过来的。
等候的时间倒也不算长,过了一会儿便有穿着官服的军官前来相请。老夫妇起身随行,潘百户只负责护送,现在就只能在这里等着,倒是临了还跟了一个眼神,提醒石大娘不要把他说的话忘了,直到看到了石大娘问问点头示意才勉强放下了心。
召见的地点乃是陈文的公事房附近的一间会客厅,带路的军官在路上提醒了,陈文不喜欢跪礼,但是进了门,看见陈文起身相迎,老夫妇却还是下意识的想要的下跪,结果却被陈文一把扶了起来。
“看来石大牛在家里也是个闷葫芦,军中早已没有了跪礼,在这里也无须多礼。”
陈文笑着说到,石大娘却是战战兢兢的回复:“回大王的话,我们家大,恩,犬,犬子在家中有讲过大王的恩典,是我们夫妇二人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就慢慢适应,不着急。况且今天我就是请二老来聊聊天,叙叙家常,无需太过紧张。”
“谢大王体恤。”
拱手一礼,但是说不紧张,其实却也难免,陈文请他们落座,也是连道不敢,便是勉强坐下了,屁股也是贴着椅子的边缘。看样子,无需行跪礼的事情是忘了,但是听来的那些官场上的习惯和规矩却是都刻在脑子里面,一星半点儿也没有忘记。
阶级啊!
想到这里,陈文摇了摇头,继而笑道:“石大牛是我的部下,从大兰山上就跟着我陈文,今天我请二老前来叙叙家常,您二位却是官场的做派。哎,咱们又不是文官,都是武人,真心不讲这些没用的繁文缛节的。”
陈文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夫妇略显尴尬的一笑,也将身子后移,尽量做得舒服一些。其实刚刚那样坐,他们也是很不适应的,尤其是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也未必能撑上多久。
“这就对了吗,咱们是叙家常的,自由点才能聊得痛快嘛。”
陈文哈哈一笑,挥退了随侍的下人,见夫妇二人也稍显了些轻松,他便开口说道:“想当年在大兰山上,我记得那还是南塘营刚刚在演武场上战胜了中营,故经略王公许以南塘营扩编,我便在山下的大兰镇的城隍庙里树起了招兵的大旗。记得就是那时候,石大牛,对了,还有他弟弟二牛也是那时候投入南塘营的。”
“蒙大王还记得,我们一家子当年都是靠着大王的赏赐才活了下来,现在有了好日子也都是蒙大王的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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