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莉的星期天几乎全用来陪伴老婆婆了。除了在老婆婆那里和她学到了精湛的剪纸技艺以外,她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亲手给老婆婆洗一次脚。可这个请求他说了好几次,老婆婆总是笑着摇摇头,说:“孩子,奶奶的脚不好看,会吓着你。”奶奶越说这样的话,爱莉就越加好奇。到底还是经不住爱丽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爱莉的恳求。“好,好,就让你洗。”老婆婆心里美滋滋的说道。长长的裹脚布在老婆婆脚上一圈儿一圈儿往下拽,一边放着裹脚布老婆婆一边说:“你们都赶上好时候了,不在兴裹脚喽。”
“奶奶,你每天这么裹着不疼?”爱莉关心的问道。
“能不疼嘛孩子,开始裹的时候,都睡不着觉,尤其是走了一天的路。可这有啥办法呢,就赶上那么个年代,俺和你姑奶奶的命就该这个样呗。”爱莉把一盆热水兑好,又用手指撩着试了试温度。这时老婆婆的裹脚布终于拉到了终点。一双小巧玲珑的三角形脚丫光秃秃的展现出来,那畸形的脚趾头委屈的卷曲在一起,好像在一个蛋壳内抑制了生长的香椿芽。一双脚下倒水面上,爱莉轻轻地揉搓着。她想象不出,如果在一个特殊的王国里,能够把所有女性子民的赤脚都以这般模样,作为最高审美的话,那么,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啊。而历史恰恰就是从此漫步而过,爱莉从心里开始诅咒让老婆婆经受痛苦的那个时代。
“记得,十四岁那年,我还没开始裹脚呢,你姑奶奶常来找我玩。我们在一起玩斗鸡,玩跳格子。你姑奶奶最厉害的项目就是玩踢毽子,她一口气能踢四百多个都停不下,常常累得她满头大汗。我总赶不上她踢得多,学不来啊。你姑奶小时候长得奇俊俏,又聪明好动。十七岁那年,偏偏就被那土匪头子盯上了。结果还是从大户人家把你姑奶奶抢了去,做了压寨夫人。不过这孟飞后来醒悟了,一心一意就要投靠八路军。从那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姑奶喽。”
洗好的双脚搁在矮凳上,红润润的,冒着热气。爱莉把洗脚水泼在院子里。说:
“奶奶,我姑奶奶知道她有个弟弟吗?”爱莉问。
“这个?我想她不会知道,因为她被你爷爷送给大户人家时才一岁,她哪会记得。”老婆婆说。
“奶奶,那个抢我姑奶的孟飞,老家是现在的孟家庄吗?”爱莉追问道。
“八成是吧,可我有老些年没见世面了。”老婆婆答道。
在爱莉心里,其实早已酝酿着一个远大的计划。就是沿着老婆婆向她讲述的这个线索一直探秘下去。她想破解姑奶奶的真实故事。那段历史终究会把姑奶奶的人生塑造成怎样的结局,这恰恰是牛爱莉迫切想知道的。爱莉已经不是个孩子,高三的她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和对历史深沉的思考和理解。对于文学的特殊爱好,使她的梦向似乎有了方向。如果自己有幸能考上大学,那么她的第一个志愿就是读汉语言文学或传媒专业。对于和自己家族相关联的历史事件的追溯和探秘,更是她利用课余时间想竭力完成的课题。
在牛兰旺去菊城的这段日子里,她给他写了共有六封信,可就收到了他的一封回信。这不得不让牛爱莉倍感心寒。几次发自心底的暗示,都没能让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动容,她觉得是否需要重新衡量自己了。一个出身平淡的女孩,平生来也并没有过高的奢求什么。她曾将自己的承诺做过表白,即使将来考上大学,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最初的想法。这恰恰是牛兰旺所不具备,也不敢许下的承诺。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他比自己想的更高,更长远,或者更加现实一点儿。总想着以一种超人的速度,达到他事业的顶端,尽快的在人面前挣足了面子,这是一种最虚荣不过的男人。或许那些脱离现实的海市蜃楼,就冲昏了他们的头脑。那些不切合实际的幻梦,属于那些敢于大胆尝试和下赌注的男人。这类男人即使内心似水柔情也会被过多的包装变得坚如磐石。牛兰旺对于牛爱莉的情感回避,已经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这个女孩。他性格上已经变得内敛和矜持。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即使遇到再大的乐趣,她都削弱了欢腾和跳跃的热情,随之得到更多的是冷静的思考沉着的面对。当她的内心极度纠结的时候,她曾反反复复多少次把握在手里的那只钢笔放回到枕头地下,发誓再也不去触摸一下。那是牛兰旺送给她的钢笔,一只保留着他体温的信物。
在自家院子里堆雪人,是爱莉在老婆婆家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很快便加入到爱英,和爱盼组成的最有趣的游戏中。她们嬉闹着,几乎把院子里所有角落的积雪都聚集在了一起,再用铁锨拍打的足够坚硬时,再铲下多余的部分,最后才是画龙点睛的时刻。雪人越堆越高,爱盼的小手和鼻尖冻得红红的,也无法阻止她来回奔跑的高涨的热情。堆雪人的过程并不是按部就班的进行。期间,爱盼的雪球常常在不经意间向爱莉和爱英投射过来,无数次躲闪不及,雪球竟然在爱英的脖子里散开。爱英几乎要跳起来,寒冷的雪球在爱英的脖子里怎么也难以剔除干净。于是,爱英的反扑更加迅猛。她一手举着雪球,追的爱盼惊呼着救命,满院子奔跑,最后她却一头扎在前来救驾的胖老婆腿上。本来要报复爱盼的雪球,没有成功投出,爱英就在爱莉猝不及防时改变方向投向了爱莉。雪球在爱莉的前胸开了花。这让本来旁观的爱莉,在爱盼的窃喜和助威声中,不得不又发起了对爱英的攻势。笑声潮起潮落,顿时在牛书贵家的院子里荡漾。
傍晚的时候,院子里的雪人就憨厚而笑容可掬的端坐在那里。爱英把雪人的五官修正的有模有样。爱盼却跑进屋里,从她姐姐的书包里翻找出一条红领巾,让爱英给雪人戴在脖子上。可这个提议遭到了爱英的强烈反对。遭到拒绝后的爱盼,哭着找爱莉告状,爱盼非要坚持自己的这个设计理念。爱莉此时正坐在灶前帮着胖老婆蒸干粮。孩子日渐大了,五口之家几乎每天都要蒸新馍。爱莉说:“一会儿,你姐姐走了,我帮你把红领巾系上去。”
晚饭后,爱莉恍然想起了自己放在枕头下的那支钢笔。她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刚放在枕头下的那只牛兰旺送给她的钢笔。她翻箱倒柜的找了个遍也找不到,这让她心急如焚。这支钢笔说什么也不能丢失,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或许哪一天她和牛兰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展和存在的话,她会完璧归赵的把这支笔还到他手里。问爱盼,爱盼看着爱英;问爱英,爱英笑着看着爱盼,闪着大眼一脸严肃的摇着头。爱莉忽然想到了院子里的雪人,雪人的五官是她们俩共同打造的。当她走到雪人跟前时,果然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那支钢笔笔帽和笔杆被一分两下,分别插在雪人的眼睛部位,墨囊里也没了墨水,爱英都挤到雪人眼睛里了。爱莉拿着七零八落的钢笔,气冲冲的走到屋里,决定非教训她们的时候,她俩却早已藏到桌子底下去了,还叽叽叽的冲爱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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