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师座,那女的是连秋上身边的贴身护卫,名唤兰妙妙。”
国师问:“之前打探的消息中可有此人。”
在离开洛阳之前,他已经差遣手下将连秋上身边的武装力量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连秋上府上一共五百精兵,皆从云南带出;其中有二十八名高手武士作为亲兵近身保护,以卫官丁陵为首。这二十八名亲兵武士的武功特点,兵器罩门,皆被一一摸清,记录下来。
但是从一开始跟连秋上的队伍汇合开始,他就注意到连秋上身边,多了一个人。
线报上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兰妙妙的记载,他这样问,使得石锡和宝珠都面露羞惭,低下了头。“末将这就去探她的底细……谁,出来!”
石锡发现有人偷听,一声厉喝,纵身跃起,跳到来人身后,反剪双手压到地上。
薛芙痛得急忙求饶:“石将军,是属下,是我阿芙呀!”
石锡愣了愣,一看真是薛芙,松开她,凝眉而道:“你不在屯骑营呆着,擅闯国师营帐,难道不知这是违反军令的么!”说罢回头跟国师解释:“此女是末将军中一名军侯,其父正是薛肯。”
薛芙抬起头,怀着一丝希冀看向国师,只见他满头白发,篝火下貌似仙人,淡淡一瞥扫过,只在石锡身上稍作停留,竟然略过了自己。国师的声音凉润无波:“你的人,自己处置罢。”
薛芙惊呆了,她不过是刚巧经过这里,正好看到他们顶头上司石锡的上峰——国观大宗师,她早就听过国师风华绝代,智计无双,想近距离多看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石锡松开薛芙道:“是。薛芙,你违反军令,按律当……”
“石将军饶命。”薛芙急中生智,跪下,磕头如捣蒜,“末将愿意替您前去打探云妙妙的底细!”
石锡微怔,转而勃然大怒:“你竟敢窃听军机!”他拔出佩剑,欲斩薛芙,忽然听到国师淡淡道:“且慢。”
薛芙抬起头,视线越过石锡,看着他身后国师的侧脸,他看上去那么高雅美丽,而且好像对自己还怀有一丝仁慈!她的心里更加生出了希望之火,忙不迭地禀告:“石将军身份高贵,不怒自威,去了一定会惹云妙妙警惕。末将之前同云妙妙有一些交情,如果末将前去试探她的底细,她定不会设防!”
石锡放下剑,回头看看国师。国师拾起脚边一根干柴,轻轻地放入火堆,淡淡神情中看不出丝毫的喜怒褒贬,声音清若丝弦:“那你便去罢。”
“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大宗师的希望!”薛芙大喜过望,朝国师拜了三拜,爬起来,越过石锡,飞快地跑走了。
这么快,她就已经跳过自己的顶头上峰石锡,跟国师直接汇报事情了。宝珠冷哼了一声。石锡呆头呆脑地凑过来问:“你怎么了。”“我不喜欢她。”宝珠看着薛芙的背影。
“为什么,”石锡也一同望去,挠了挠头,“因为她长得好看?”
宝珠嗔怒地瞪着石锡,石锡还没察觉自己失言得罪人了,继续直来直去地道:“我觉得没必要啊,她又没有你好看。”
宝珠愣了愣,脸飞快地红起来:“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睡觉!”起来扭头回了营帐。
长夜清寂。
白天因为云飘飘这么一闹,连秋上看到事情大了,怕云飘飘这么搞下去,没有搞死顾柔,自个却先被顾柔搞死了,所以决定不再顺着云飘飘的刁蛮性子,必须把顾柔和她拆开。他下令让顾柔回到原来的岗位,不必再伺候云飘飘。
如此一来,顾柔便得到了解放。当晚,她在歇休憩的帐篷里躺下,身体疲惫,但是摆脱了云飘飘的心情如释重负,轻松时分,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集中精神,心心念念道:【你在吗?】
夜已经很深了。
顾柔唤了他一声,没有听到回音,心想,【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下了。】她也翻了个身,预备睡觉。
静静地,却传来他的回音:【有事?】
【你还没睡啊。】顾柔惊喜地坐起来。已经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正预备睡。】国师刚刚和石锡处理完一些事情,做了接下来几天的路线规划,现在也回到营帐正预备休息。【你生意做完了?】
【啊,是呀,累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顾柔被云飘飘折腾了一日,腰酸背痛。
国师走到席榻上边,正欲掀开被褥,听见这话,秀颀的俊眉微微一蹙,停顿了下:【你的生意好么。】
顾柔美滋滋:【当然,今年特别好。】捞到一个肥鱼雇主连秋上,还是个世子爷呢!
国师沉吟:【想必你容貌定是不差的了。】
【这是自然,】顾柔继续臭美,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误会了,】国师淡然一笑,在洛阳,倒追他的姑娘可以排队从广莫门穿过整个洛阳到宣阳门,他还不至于要去烟花之地找女人,【本座只是有些好奇,你容貌姣好,体魄健康,心思灵活,为何却要涉足此道。】
顾柔更奇怪了:【当然是为了挣钱啊。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一行,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女人,真是够直言不讳的了,哪怕是醉仙楼中的舞娘歌姬们,提到自己的出身,也会自觉有些惭愧,她却几乎乐在其中的态度。国师:【你很喜欢这个行当。】
顾柔怔了怔,可能……也许,有一些吧!
作为顾柔,她必须遵守父母留下来的婚约,照顾未成人的弟弟,操持家务,谋取生计;但是作为飞贼九尾,她可以天马行空,自由自在徜徉江湖。
嗯,这么看来,他说得也没错。【老妖怪,你说得对,我很喜欢这一行,不仅仅是因为,我要挣钱,也是因为我喜欢自由自在。】
他还是头一回到如此坦率的烟花女子,使人心情复杂。他沉吟问道:【那你的雇主……对你还好么。】
国师措辞文雅,不愿直言“嫖~客”,便说成雇主。
【不好,特别差!】顾柔想起白天连秋上任由云飘飘欺负自己的贱样儿,整个一个来气,【他这人坏透了。】
【那你为何还要……】“卖身”两个字,斯文的国师实在说不出口。
顾柔笑着打断:【因为他给我钱,很多很多的钱,多得你想象不到。我敢打赌,你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而且他有权有势,我干嘛要拒绝。】
【……】钱?他不禁冷笑了下。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权势。
他出生在颍川的大士族家庭,一生下来祖父和父亲就是皇帝身边最倚重的臣子,文官集团的核心,的到了他这一代亦是如此。他少年聪慧,才情凌厉,还有博学洽闻的师长倾心教导。他十七岁出任执金吾,十九岁升北军中尉统领整个京师最精锐的北军——就是三十五岁的石锡现在坐的那个位置;他二十一岁那年,他做尚书令的父亲病了,皇帝也老了,父亲临终前在病榻上,握着皇帝的手举荐了两个人——一个是现任的尚书令钱鹏月,一个就是现在的他。
他的人生没有丝毫污点,也从未有过失败二字,有的只有一笔笔属于最高等大士族家庭引以为傲的辉煌史。
他并不讨厌钱和权势,但是,那些为了追逐金钱和权势围绕在他身边的嘴脸,却令他厌烦得紧。
当顾柔说到“有权有势”的时候,国师的眉毛不禁冷冷抽动一下,他突然彻底地,失去了和她聊天的兴致。
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罢了,本座同她说这些干什么。
此时的国师,已经能很好地掌握和控制自己的意念,该传达的传达,不该传达的就不会传达到顾柔耳中,所以这句话,顾柔也没有听见。
【喂,喂?你还有在听我说话吗?睡着了?】顾柔在那头询问了几声,没有再传来任何回音。
她很纳闷:【好吧,大抵是睡着了,那我也休息吧。】
不同的营帐内,国师和顾柔,各自拉上被子,翻了个身。
一夜过去。
顾柔睡了个好觉,今天可以没有云飘飘的骚扰,她神清气爽地走出营帐,东方的天空曙光微露,一轮旭日藏在云间,伴随着野外的虫鸣鸟唱,满是春日朝气。
“丁大哥早。”顾柔伸了个懒腰,跟丁陵等人打招呼,连秋上和云飘飘在各自的帐篷里还没有起,他们这些士兵先用朝食。
这时候,薛芙却过来了,她提着一篮野果,顾柔想调头躲开已经来不及。
“妙妙姑娘,我是来送早点的,我采了些野果子,想着和阿兄们吃不完,就拿一点儿过来和大家分。”
薛芙把野果挨个分到丁陵等卫官手里,有大兵笑着打趣她:“薛军侯你人真好,谁要是娶了你啊,可真是福气!”
薛芙就喜欢听这样的赞美,甜甜一笑,回头挽起顾柔的手道:“我们去河边吃吧。”
“妙妙姑娘,我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你和世子是如何认识的。”
薛芙和顾柔并排坐在河岸上吃野果,顾柔因为心里紧张,不怎么吃得下:“……”
“我只是随便问问,妙妙姑娘不要介意,喏,再吃一个吧。”薛芙递了一个果子过去,眼睛却紧紧盯着顾柔的斗笠面纱,她很想马上把斗笠揭开,看一下这个云妙妙的本尊。
顾柔提防的正是这个,她都后悔出来没戴个面具,她也暗暗调整着呼吸,打定主意,如果薛芙用武功对自己出手来抢斗笠,她一定要用武功还击,就算动起手来,也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面容。
薛芙在想的是,这个云妙妙和丁陵这样的高手经常在一起,想必也是个高手,我跟她硬拼不得,该如何是好。她心中也急,这件事关系到她在国师面前能否表现一场,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还可以就此得到国师的青睐呢。
顾柔和薛芙表姐妹相见不相识,坐在一起默默吃果,忽然顾柔手一哆嗦,果子掉在脚边,她忙捡起来,薛芙拦住道:“脏了不能吃了。”一边趁机把头埋低,想要从旁边偷窥顾柔的脸。
顾柔急忙把脸埋得更低,整个人都快贴近河面了:“没事我洗洗,洗洗就好。”
真够警惕的她!薛芙心里急躁,烦闷地朝河面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
清澄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的女子,清媚含愁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不是她的表妹顾柔又是谁?
“顾柔!”薛芙忍不住叫了出来。
顾柔也吓了一跳,她怎么看到了,我斗笠还戴着呢!视线一沉看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由得一惊,便忘记提防,被薛芙一下子掀开了斗笠面纱——
“真的而是你!顾……”
她喊得那么大声,很容易把旁人招引来。
顾柔心念电转,一下子捂住薛芙的嘴巴:“表姐,想要你过去那点丑事不被声张,传成北军里头人尽皆知的笑柄,你就大声地叫吧!”
这句话果然有效,薛芙一下子噤声了。
薛芙上一回在衙门那件事情,最后还是靠着当校尉的老爹薛肯出面摆平的。
当时,薛芙被揭发和韩丰的□□,拉到衙门去审问,薛校尉一听到儿子薛唐来报信,立刻就去衙门救女儿了。毕竟薛芙不是杀人凶手,衙门的令史也找不到证据,只是当做嫌疑人审问了几句,就把人放了回来。那薛校尉特别贿赂了衙门的官吏,要他们不得声张此事,这才把薛芙跟韩丰这件丑事捂住了。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衙门里的令史晓得,北军里的人都不晓得。薛芙也最怕北军里的人晓得,所以立刻被顾柔吓住了,她狠狠地瞪着顾柔,眼里露出既狠毒,又不甘心的表情。
顾柔知道她投鼠忌器了,把斗笠拾起来重新戴上:“表姐,你不妨碍我,我就不会妨碍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过去的事情,也不同你计较,不过你要是不听我这句忠言,休怪我将你的事情全部抖落出去!”
顾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既沉稳,又利索,声音里隐隐透着威胁。薛芙惊吓得直哆嗦,她那个唯唯诺诺的柔表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她心有不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柔大摇大摆离去。
薛芙回到营帐,心神不宁,恰逢宝珠领着一群带剑侍婢经过,问她查探得怎么样了?薛芙想起顾柔的威胁,无奈暗恨,不敢明言,只得道:“还不曾有眉目。”宝珠一声冷笑:“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薛芙急忙追出一步:“容我跟大宗师亲自解释。”宝珠霍然回头,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也配?”
薛芙好歹是北军屯骑营的后军侯,她以前觉得在自己那个圈子里,在女子当中,自己无论是美貌、才能、武功都是独一份的,没人比得上,大有种目中无人的骄傲。所以,当任务失败以后,她还心存一点幻想,想到自己只要再国师面前楚楚可怜地请罪求饶,就算他是国师,可是毕竟是个男人,难道会对自己一点怜爱之心都没有吗?
可是现在,她看到宝珠身后领着的那一群国师身边的带剑侍婢,个个貌美如仙,身姿挺拔,相较之下反衬她引以为傲的那点小姿色黯然无光了。
尤其是其中一个高挑的鹅蛋脸侍婢,还噗嗤一声笑出来,嘲笑薛芙:“三脚猫功夫也来装样,仗着个校尉老爹混上军侯的位置,真把自己当无所不能的女神仙了?”
那婢子名唤燕珠,自恃姿色美丽,说话口吻极其轻蔑,其他的婢子听了都跟着笑起来,纷纷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薛芙。
薛芙打小以来被父兄娇宠惯了,对自己的自信无限饱满,除了栽在韩丰那件案子里面那次,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她看到一个侍婢也敢嘲笑自己,仗着自己乃是军侯身份,挥手就想要打她。
谁知道燕珠身为带剑侍婢,功夫并不是装样的,她见薛芙动了恶念,立即出手如电,先刷了薛芙四个耳光,大笑而道:
“文不行武也不行,长得不行,人品更不行!只有一样到家了,就是不行到家了!”一群婢子们哄堂大笑。
薛芙羞恨无地,满眼泪水打转,捂着脸颊跑了出来。
回到营帐,她越想越很顾柔,觉得是她毁掉了自己在国师面前表现能力的机会。
话说回来,为什么表妹顾柔会在连秋上的队伍当中,薛芙思考了一下,认为顾柔一定是被世子看上了。
世子想要带她回云南做世子妃,以后世子承袭王位,她就是王爷的侧妃了!以后她的身份就和自己天差地别了!
薛芙恨得捏扁了装水的牛皮囊。
不行,不能这样,她凭什么,她不配!她绝不容许这种好事情发生在顾柔身上!
她转念一想,世子既然把表妹带在身边,何故又要掩藏她的面容身份呢?对了,定是因为忌惮,害怕被太尉千金云飘飘发现他想同时纳一个平民为妾。是啊,以云飘飘那种骄纵的个性和太尉千金的身份,怎么可能容忍和柔表妹那么低贱的女人共侍一夫。
薛芙眼中厉光闪过,隐隐有一丝快慰,她想到对付顾柔的主意了。
……
车队走了几日,抵达弘农郡稍作整顿,重新补给了粮草饮水,继续上路。
云飘飘一路上都在埋怨连秋上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在弘农郡城多逛一会儿,她刚刚看中了一家布坊的衣料,想裁一段来做春衫,就让集结的号令给催上了马车,现在她瘪着小嘴,显出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任凭连秋上怎么哄也不肯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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