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最深的张位甚至已经想到,努|尔哈赤出入直隶,最有可能走的便是当年先朝蒙古人南下的那条路。
倘若真如此,意味着什么?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王家屏将自己与张位的意思上报给朱翊钧后,朱翊钧苦笑一声,“能有什么法子?人要来,我们拦也拦不住。”
大明的版图看着大,其实多是属国,根本没有直接派了流官。东南西北中五个个方向,也就两个东和中是真正掌握在大明朝手里的。倘或拒绝了努|尔哈赤的请求,对其他属国都是一个信号。
太微妙,也太危险。脚下便是悬崖边的碎石,随时随地都可能全然崩塌。
努|尔哈赤定的日子并不是今年,而是希望能够在明年夏时入京。这也是让君臣提起警惕的事。
今年,至多到年底,播州就能平定了。□□哈赤便是打着这个主意,想来瞧一瞧班师回朝接受犒赏的明军究竟兵力如何。他日南下,胜算又有几何。
彼此心中都了然对方的心思。为了能在女真人面前显示出大明朝的泱泱国威,言官们一日三封奏疏地上,奏请天子速速动大工,重建乾清、坤宁两宫。
朱常溆在看到努|尔哈赤的奏疏时,第一反应就是想让父亲直接宣布开战。当年攻破京城的不是努|尔哈赤,是他的后人。可若没有努|尔哈赤先前奠定的基础,后金又岂会畅通无阻地一路南下。
他到底没敢在朱翊钧的面前提出来,盖因他的那封奏疏还没下文,自己都在父亲跟前惶惶不安,满腔的愤懑只能回去同母亲说。
郑梦境听他说完,叹了一声,“早先我也想过,是不是想法子找人去将□□哈赤给杀了。可后来想想,找谁去呢?谁有这个胆子?此贼得李氏相助,若是听到了风声,岂非提前搅起了一场战事。万历年间的三大战役你也知道,都是躲不开的事,不由我们定。唯有这个,一旦偏离了原本的路,后果不堪设想。”
朱常溆心中再不甘愿,也只得点头。没有人比曾为帝王的他更明白大明朝的国库和私帑是个什么情况了。
“后来我又想,便是杀了努|尔哈赤又如何?就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努|尔哈赤?”郑梦境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底,现在的大明惧怕的是任何一有谋逆之心的人,而非一个努|尔哈赤,也非满蒙,更非乱贼。”
自身撑不起来,地基不稳,吹过一阵小风都会倒下来。
朱常溆听着母亲的一番话,没说什么。晚上回了慈庆宫将那些话放在脑子里来回地翻腾着。的确,并不是杀了努|尔哈赤,杀了李自成,就能将大明给保住的。自万历末年起,有太多流民叛乱,哪里杀得完。还是得朝廷自己立起来。
他甚至还想到了母亲没说出口的另一番话。他们二人最终的目的是令大明朝逃离灭国之局,一旦改变了太多的事情,往后的不可控因素就会变得太多。届时他们又要如何去应对呢?
眼下已经够叫人糟心的了。
想通了这一层,朱常溆就耐下了性子来——左右就是提了,父亲也不会点头拒绝了努|尔哈赤。
朱常溆看着手里这封奏请开矿的奏疏,心里默默计算着。重建两宫是一笔钱,赏赐女真又是一笔钱,若是不开矿倒的确无法在短时间内凑齐这一笔钱。
这是必须花的,朝臣不会答应让努|尔哈赤看见被烧毁的两宫,太有失体面了。朱翊钧也不会答应,他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便是朱常溆也不愿意叫那个混蛋看到眼下的不堪,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即便如此,朱常溆还是不会点头开矿的。
正是此次开矿引起的矿税之弊,才使得流民的叛乱越来越频繁。
朱常溆眼珠子一转,余光瞥见了身后脸上带着极浅笑意,躬着身子的田义。
脸上的笑看起来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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