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周馨茶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睡袍。静静的游泳池像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无人的阳伞下躺着两张空置的凉椅。
远处的楼房三分之一都隐匿在茂密的树后,这或许正是为什么梁莯总给韩方佳买那么高楼层的原因。
今天中午,梁莯负气而走,把周馨茶扔在韩方佳家里,后来韩方佳也走了,周馨茶只好搭刘姐的车回公司。然后一下午,梁莯的手机都拨不通,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周馨茶在办公室里思前想后,总觉得梁莯好像在生她的气。
她无意间拉开百叶窗,向窗外望去,这是她第一次从市场部的窗户向外看,发现这里的视角和秘书办的视角完全不同,从这个方向,可以直接看到皇朝小区的高层。周馨茶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致力于把韩方佳置于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并没有真想对她放手。
一时间所有的表象仿佛都是骗局,这一残酷的真相令她心灰意冷,可是下班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乖乖地回到了梁莯的家,坐在餐桌前等他,泡在浴缸里等他,站在阳台上等他……让这座冷清的院落和房舍到处充满伶俜的影子,一遍遍地打电话确认他的手机是否开机。
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在爱情中游刃有余吗?
听家里的保姆说,韩方佳搬出去之后,梁莯也不怎么回来,偶尔回来一趟,只为换换衣服或者换换车,佣人们都已习惯各行其是,像是系统设定的定期维护。只有周馨茶无所事事,说是女主人,但总像一个客人,说是客人,但又住在这里。除了梁莯以外,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真实。
只要梁莯不回来,整个世界都不再真实,一座大楼、一个院子、一个人、一部手机、一道屏蔽信号、一句不该说的话、一个误会、一种曲解……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事物都可以成为她和他之间的阻碍。而下一秒,院子的大门被一双车灯打亮,梁莯回来了,周馨茶的世界又在这一刻复苏。
她略显紧张的手,激动地抓在阳台栏杆上,竭力控制着想要跑下楼的冲动,满心怨怼地僵持在阳台上。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那边,为什么把手机关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下午都去哪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又为什么还回来……周馨茶在阳台上等了很久,几乎在栏杆旁边站成了雕塑,才听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上楼来的脚步声。
她的心里落寞至极,可是依然渴望梁莯像每次一样从身后搂过来的那双手。她感觉到梁莯在换衣间里不慌不忙的动作似乎还带着几分生气。她回想起今天中午在韩方佳家里说的那句话。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激起他这么大的不豫,难道在韩方佳的问题上,她不能有她自己的看法,如果不与他的看法苟同,就是大逆不道?如果她真的戴着面具,那并不是她想要的,而是他强加给她的,是他强迫她戴着面具和他相处,而这又招致韩方佳无情地讥讽,他们俩,就是制定这游戏规则的正反两派,要让闯进这个游戏里的人,都变得丑陋、虚伪、找不到北。
世上真有这样的整人游戏和人面恶魔吗?还是……所有的抱怨都出于对爱情的痴心妄想?
此刻,周馨茶湿润的眼睛颤了颤,因为梁莯在身后叫她:“茶茶。”
她回过头来,将一整晚的内心狂想曲画上一个中止符,平静地说:“你到哪儿去了,手机怎么不开……”
梁莯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把她领进屋里:“你晚上在哪儿吃的饭,吃的什么?”
“在家里吃的,让保姆给我做的红豆粥。”
“嗯,不错。以后如果我在外面忙,也联系不到我,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等我,知道了么。”
“……”
梁莯回头看看她:“怎么?”
周馨茶眨眨酸涩的眼睑:“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梁莯沉吟了一下,发现自己装得一点也不像,只好承认:“我本来很生气。你是知道我有多不想让佳佳搬走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说。”
她问:“你为什么不希望她搬走?”
“这还用问,她是病人,需要照顾。”
“你就那么希望她有病吗?”
“……”梁莯有点愠怒了,看着她半天不说话,调整呼吸后,重申这个问题:“我当然不希望她有病,但是,所有的医生都说她病了!”
周馨茶心悸地低下头,躲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那现在是她自己要搬走的,你也不能限制她的自由啊。”
“自由!”梁莯突然甩开她的手:“你干嘛又提这个!”
周馨茶说:“难道在你家里‘自由’是禁忌的话题吗!”
梁莯深愠地看着她:“茶茶,我回来不是要跟你吵架的,否则我就不会回来了,你懂吗。”
周馨茶气愤地说:“你不是说已经调整好心情不生气了吗?为什么一回到家你就跟我找后账,我看你就是要回来跟我吵架的!”
梁莯按捺了很久,再次调整情绪:“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可以吗?”
“可以。”周馨茶抱着肩膀,坐在沙发上,头却扭到另一边。
梁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端端正正,面朝着她:“那就说点别的吧。”
周馨茶说:“你开个头吧。”
梁莯沉默良久:“呵,我们之间不可能只有这个话题吧。”
周馨茶随声附和:“是啊。”
“那你先说啊。”
她仍然不看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现在都不敢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梁莯说:“茶茶,对不起。”
周馨茶皱起了眉,心情像揉皱的绸缎:“别这么说……”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下来:“其实我刚才在外面逛游的时候心想,就算是回来吵架我也要回来,因为我想你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这么容易被感动,周馨茶忽然流了泪。
他说:“茶茶,我真的……”
周馨茶走过去,双手捧住他的脸:“我知道,我也爱你。”
梁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仰起头,吻她。随着这个吻愈加热烈,他解开睡袍,分开她的腿。
半夜,周馨茶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睡,平缓的呼吸说明他睡得很沉,这一天他肯定累了,为工作倒还不至于,多余的累都是他自找的,他明明可以不用这么累的。还说他,她自己不是比他更累吗?都这么累了现在还睡不着觉,究竟是谁更应该反省呢?
如果世上没有叫做韩方佳的人该多好。她就可以独占他。但这是个悖论,如果没有韩方佳,他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结婚。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就看能不能忍受。就像韩方佳说的,忍人所不能忍,之所以能忍受至今,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想要他,美其名曰比任何人都爱他。这种控制欲也好、占有欲也好,叫做什么狗屁爱情,反正不能让人信服。到如今才发现,当你想要控制一样东西时,你反而被这样东西所控制了。就像他,他被韩方佳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却还以为她永远逃不出自己的视线。
爱情也好,控制也好,占有也好,这个东西究竟有没有出路?除了放手,难道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酷热的伏天里,他独自开车,来到韩方佳的学校,拦下一个女学生,打听舞蹈系的女生宿舍楼。他的车停在楼门口,把中午回宿舍的一群群女生分流,到最后也没有看到韩方佳。午后三点,所有的学生都去上课了,韩方佳始终没有出现,他落寞地离开了。
思念是一种能叫大丈夫也变成孬种的东西。
第二次去她的学校,他没有开车,躲在一棵树的后面。他看到韩方佳拎着一个开水壶,从水房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满满一壶开水坠得她一条胳膊微微发抖,肩膀严重地向一侧倾斜下去,过路的学生们对此视若无睹,这可不是在家里,没有人把她当公主。
在企盼着第三个经过她身边的男生能帮她拎一下的愿望落空后,梁莯不顾一切地从树后跑出来,握住了那只发抖的手。韩方佳惊讶极了。
他说:“松手,交给我。”
韩方佳把暖壶交给了他,可是,当梁莯走到女生宿舍的门口时,被一个管理员拦下,说多少好话都不让他进去。
韩方佳不慌不忙地跟过来,对他说:“你能帮我的只能到此为止了,把暖壶给我吧。”
梁莯使劲眨眨酸涩的眼睛:“你打开水干什么?”
“洗衣服。”
“怎么,来例假了吗?”
韩方佳轻轻点头。
梁莯当时就受不了了:“来例假了还洗衣服?怎么不给保姆打电话呢!”
“保姆是你花钱雇的。”
梁莯说:“如果这么说的话,你的学费也是我的钱,你的宿舍费也是我的钱,你的饭费和辅导费都是我的钱,你要怎么和我全然断绝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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